國葬日


    一場來自莫名的意外傷害, 小店市失去了元氣, 十三萬人口,幸存不到五萬,那種悲傷是筆墨難以估量的, 這個城市傷到無法哭泣。


    事故後,來自社會各界對政府、對吳嵐皇家的斥責一直在持續著, 一百天了,全世界的新聞媒體依舊匯集在此。小店人沒有參與進去, 不是不想問, 隻是,問了,那些親人還會回來嗎?發生的事情可以不發生嗎?不能, 所以, 小店人不說話,默默地不發一言地訴說著自己的憤慨。


    大清早的, 魚悅和榔頭換了白色的衣衫, 紮了綠絲帶,原本想帶月光一起去,可是從清晨開始,月光的情緒就異常的悲傷。人魚,是敏感的動物, 這滿城籠罩的無聲的淚,叫他發自內心地難受,所以他悄悄脫了衣衫躲進了海底最深, 最深的地方。


    小店市的街道,今日洗得異常幹淨,昨夜又是一夜雨。上天和人像商量好了一般,雖然無法表達,也不知道怎麽表達,但最起碼要保持這裏的潔淨,據說死者的亡魂喜歡到幹淨的地方。


    田葛輕輕抬起腕表看下時間,如今他已經正式成為國家樂醫仲裁所的精英機構成員之一,級別距離帝堂秋不相上下,可是,他至今未去報到,雖然那邊一直在催著他。為什麽要留著這裏,田葛有自己理由。


    羅寬和劉君是田葛唯二的樂盾,跟隨他是在四個月之前,那之後,這兩人一直跟隨在田葛身邊。有時候他們也覺得自己的樂醫大人脾氣古怪,話不多,滿肚子心事,不過,這不能怪他,經曆了那場大戰,許多人的人格都逆轉了,就像小店市人,解禁後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搶購糧食,囤積日用品。對這個世界惶恐,對這個世界不安,這種氣氛到今天還在,就在大家周圍。


    田葛沒有穿樂醫的袍子,羅寬他們也沒有穿軍方的製服,他們穿著很普通的白色襯衣,就像這個城市的一位普通人。


    “出來了。”田葛突然開口。


    療養所的門緩緩打開,魚悅和榔頭坐在輪椅上,兩位穿了便衣的軍官緩緩推著他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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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來吧。”羅寬接過輪椅,他們是原本在這裏的人,後來的人,怎麽能插進來呢。這次的葬禮,他們期盼能在一起。


    羅寬和劉君小心地推著輪椅,這些人沒有借助任何的交通工具,喧鬧的機械聲,在今日,在這個都市不允許存在。


    “身體還好吧。”田葛慢慢跟隨著,小聲地問魚悅。


    魚悅沒有說話,微微地點頭,榔頭卻衝田葛笑了下:“有心了,說實話,我們都很滿足,能活下來……哦。醫生說拆了石膏下個月我就能練習走路了。”


    “恩,如果可以,我想一起住進療養所,可以嗎?魚先生?”田葛再次提出要求,在這之前他被拒絕了不下二十次。


    “國家仲裁所比我們更加需要你吧?”魚悅覺得有些冷,把手縮進毯子。初春大雨後的天氣,並不溫暖。


    “他們和我沒關係,如果可以,請允許我跟隨。”田葛揚下手,劉君他們停下腳步,田葛仔細地幫魚悅他們裹好毯子,檢查衣服扣子。


    “田葛,每天問一句,你自己也不膩?”榔頭調侃。


    “恩,不覺得膩,直到你們允許,我依舊會每天問一次。”田葛側身讓出道路,大家繼續進發。


    小店市的街道,行人逐漸增多,每個人的衣服都款式相同,不是白色的袍子,就是白色的上衣深藍褲子,每個人的胳膊上都挽了綠絲帶。


    街道兩邊,每相隔一公裏,會有一些小店市人免費送給路人一個黃色和白色相交的小花環。那些花環是大家親手編織,隻是心意,僅僅能做的唯一事情。沒有人哭,不知道怎麽哭,倒是外來的悼念者被這種無形的悲傷感染得熱淚盈眶,淚如雨下。


    最後之戰的廣場失去了原來的樣子,廣場中心的噴泉被推倒,整個廣場的地板被鑲嵌了白色的漢白玉地磚,一塊巨大的沒有形狀的黑色岩石上刻滿名諱,一塊凹形的長石上按照吳嵐傳統燃燒著九盞長明燈。


    巨大的岩石後,是靈骨塔,殉難者有屍體留下的話,會寄放供奉在這裏,如果沒有,也會有照片被寄放在這裏。


    送葬的隊伍越來越長,人們行進得很慢,大家安心等候著,隻是等候著那個時間,當那個時間來臨,他們願意在殉難者的碑靈前虔誠地鞠躬。


    隊伍行進得異常緩慢,人們沒有抱怨,魚悅他們五人沒有交談,各懷心事。一些人走了,就在他們身邊,一個又一個地消失了,剩下的他們,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悼念一下,他們覺得淺薄卻又無能為力。


    汽車的轟鳴聲?


    魚悅他們回頭看去,本來很有次序的悼念隊伍,向一邊縮了一下,一百多輛靈車緩慢地從遠處開來。


    榔頭他們的心被緊緊地抓了一下,很疼很疼。


    魚悅沒有抬頭,那些車上的沉重的負擔,深深壓在他的身上,如今他有許多力氣,感悟了許多。要是,要是能早點去做那件事,也許會少死一些人,他內疚過無數次。


    靈車緩慢地開走,魚悅終於抬起頭,行人的腳步依舊沒有動彈,因為打量過去的靈車後是主持這次國葬的國家副總統還有皇室成員,吳瑞驀親王殿下。吳嵐皇室在九百年前,支持錯了對象,從此走下權利的神壇成為擺設,但是即使如此,吳嵐最有錢的財閥依舊是皇室,吳嵐三分之一的產業依舊緊緊握在皇室手裏。


    國葬的禮儀很大,很講究,能夠主持國葬的,必須是一個國家的總統、親王這樣級別的人才可以,但是在吳嵐,親王和副總統一起出現在國葬儀式上。能看得出,這些人最近麵臨的壓力並不小,執政黨幹了最愚蠢的事情,危難的時候拋棄民眾,甚至有些人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當事情結束,總要有人負責。據說已經有專門的團體秘密調查此事,現任大總統已經被秘密囚禁成為這次事故的直接責任人。


    這次吳嵐王室做事做得異常的漂亮,小店市的最後物質是王室親手買單,在他們看來也許那些都是權力鬥爭,但是在小店市,對於小店人,那些物質的確挽救了無數生命。麵對吳嵐國民對皇室的好感增加,執政黨上個月被迫下台,這次來主持葬禮的副總統切牢車車牡諞蛔蓯榧牽邢m晌氯未笞芡場


    一位工作人員,小跑步來到吳瑞驀親王麵前,他恭敬地彎腰,小聲地說了幾句話,那位工作人員小心地看了魚悅他們這個方向幾眼,親王順著目光看過來,一邊輕輕點頭。


    人群緩緩分開,親王吳瑞驀,還有副總統叩接閽煤屠仆訪媲啊


    “先生們,請允許我們為你們推車。”副總統這樣說。


    魚悅沒有說話,隻是不悅地看著一邊,榔頭淡淡地回答:“尊敬的大總統閣下,我們隻是失去了親人的普通人,請不要打攪我們的緬懷時間,允許我們正常的和大家一樣的對我們的親人表達我們的哀思。”


    政客笑了下,站起來,衝榔頭和魚悅鞠躬,轉身離開。他不會怪這些人,新的執政黨上台,首先要討好的就是樂醫組織,可惜這個國家的樂醫對執政黨顯然不抱任何希望了。沒關係,他有時間,一切可以慢慢來。


    人群繼續緩緩前行,榔頭撇了一眼在路邊悄悄照相的幾位記者,幾個屬於仲裁所埋伏著人毫不客氣的繳了他們的照相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政客的這場政治秀怎麽唱和他們沒關係,不要拖樂醫們進去就好。


    “幾個月前,我還是街邊的小流氓,國家對我們這些底子不幹淨的人收取百分之三百的國家安全稅。幾個月後,大總統說,請允許他為我們推車。”榔頭歎息了下,有些事情還真叫他無言以對,甚至一個星期前,他的老媽興奮地告訴他,魍礁頭成為國家正當的商業集團,甚至十年內免稅,全部集團的黑底莫名其妙地被洗白。要感謝嗎?沒必要的。討好他的執政黨被討伐,這份人情榔頭並不準備還,也沒人可以還,他榔頭還有自知之明,他隻是個平常的人,骨子裏他還認為自己是個小混混,就是這樣。


    廣場的上空,悲哀的長笛響得分外刺耳,魚悅伸出手拍拍榔頭,他知道他難過,為這世界,為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世界。


    魚悅他們耐心地跟隨著人群,午飯都沒吃,一直等到下午三點,才輪到他們得以在靈位前敬獻了個淺薄的花圈,走了下鞠躬這個形式。


    “要進靈骨塔嗎?”田葛把輪椅推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問,今日,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靈骨塔,不過那些規矩是給普通人定的。


    榔頭點點頭,自己推著輪椅的輪子慢慢地向那個方向走,兩位守在門口的士兵攔住了他的去路。羅寬走了過去,從懷裏取出他的□□。


    “敬禮!”士兵一聲大喝,舉起鋼槍執意,榔頭嚇了一大跳,他眨巴下眼睛,以前隻是在電視上見過這樣的敬禮方式,他是誰,他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小混混。


    榔頭遲疑了下,慢慢向前推了幾下輪椅,又倒轉回來問那位士兵:“帶煙了嗎?”


    士兵呆了下,田葛從口袋掏出一包沒開封的香煙趕緊遞過去。


    榔頭尷尬地笑了下,舉起香煙:“啊,我有了。”


    魚悅看下榔頭的輪椅,看下上下忙亂的田葛,眼神閃了閃。


    靈骨塔,魚家奶奶她們的靈位和死去的樂醫們安放在特殊的地方,四位身材高大英俊的士兵會常年守候在這裏,對於外麵的人來說也許這是一份無上的榮耀,對於魚悅來說,這些隻是形式。他無法想象,每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寄托自己的哀思。


    “其實不必來這裏的,這裏大部分放著的隻是照片,有時候,他們在我們的心裏,是最值得懷念的記憶。您說是嗎?”田葛慢慢推著魚悅步入樂醫們的紀念堂。


    魚悅四下看著,腦子裏浮現這樣的話:“這裏是金錢堆積的表象,這裏沒有悲哀,隻剩下榮耀。”


    “您,再也不會來了,對嗎?”田葛彎腰,遞給魚悅一個打火機。


    魚悅緩緩點燃魚家奶奶照片前的那盞明燈:“也許。”


    田葛沒有說話,拿起魚悅放下的打火機,到屋子的角落,為死去的樂盾們點燈,一盞又一盞,他的思緒一直在那條肮髒的下水道還有這個廣場翻飛著。當一盞盞燈光照耀起來,屋子裏亮堂了許多,魚悅抬頭看著那一張張似乎還鮮活著的臉,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露著笑臉。


    原本,他隻想來祭拜一下魚家奶奶,可是,他想,他應該把這些人麵前的每一盞燈光點燃,他坐在這裏自由地呼吸,第一次覺得可以呼吸也是好的。


    廣場的那邊,兒童的清唱緩緩地響起,魚悅的眼淚突然無法抑製:“田葛,去,打開窗戶,請把那些歌聲放進來。”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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