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來啊,申少揚居然是這樣一個愛打聽的人。


    戚楓難為情地笑?了一笑?。


    “我以為你?們都知道我家的。”他說,“我姓戚啊。”


    申少揚急得受不了,“我當然知道你?姓戚,你?就叫戚楓啊,可是這和你?小叔有什麽?關係?你?小叔現在還?住在你?們家裏嗎?”


    富泱和祝靈犀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他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奇這個問題啊。


    戚楓在申少揚的再三追問下也?沒生氣,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想,小叔應當是沒有住在知妄宮裏的,他是滄海閣的閣主,平時都要?留在滄海閣裏處理公務。”


    申少揚驚了,“你?小叔竟然是滄海閣的閣主?”


    哎呀,這可大事不妙啊!


    就憑戚楓小叔的那個心性,居然能修練到元嬰後期,還?當上?了滄海閣的閣主,看起來仙君對戚楓小叔非常寵愛啊!


    那前輩可怎麽?辦呢?


    申少揚一瞬間?想象到前輩深埋在地底,棺材被?厚厚的黃土覆蓋,孤苦伶仃地思念著曲仙君,而曲仙君在知妄宮裏紙醉金迷地懷念前輩,隻?有戚楓的小叔狡猾地利用?了兩人的勞燕分飛,厚顏無恥地蒙騙曲仙君,攫取了數不盡的好處,甚至當上?了滄海閣的閣主。


    簡直是太可惡了!


    前輩和曲仙君的幸福現在就可就隻?能靠他來守護了。


    他得想想辦法,讓前輩和曲仙君重歸於好。


    “鎮冥關的維護是由滄海閣負責吧?”祝靈犀忽然問。


    申少揚一驚。


    提到鎮冥關,戚楓越發?的沉默了。


    “是的。”他聲音很微弱,“鎮冥關的鎮石都是滄海閣購置填換的,由閣主親自過問負責。”


    鎮冥關的維護由閣主直接負責,那鎮冥關出了問題,當然也?該由閣主負責。


    申少揚找到了方向,一拍桌子,“對!你?之前一動手,鎮石就碎了,鎮冥關的鎮石肯定有問題。”


    戚楓聽到“你?之前動手”,不由又低下了頭,不說話。


    申少揚莫名其妙,反應了一會兒,又“哦哦”地明白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是被?人控製了,在我眼裏你?一直都是這張臉。”


    他這話還?不如不說,戚楓的頭更低了。


    祝靈犀不去管他們癡頭傻腦,正色問戚楓,“鎮冥關的鎮石之前是不是換過?”


    戚楓和申少揚說不上?話,但祝靈犀正色說話,他還?是能鼓起勇氣回答的,“是的,以前鎮冥關用?的鎮石是望舒域開采的殽山鎮石,二十來年前,我小叔主持改換鎮石,換上?了山海域的效山鎮石。”


    申少揚一躍而起,“這不就明白了?你?小叔這是以次充好,拿不好的鎮石蒙騙仙君!”


    戚楓沒說話。


    “也?不算是不好的鎮石。”富泱忽然說,“效山鎮石比殽山鎮石便宜,而且在抵禦虛空侵蝕方麵,確實比殽山鎮石的效果更好,隻?是質地非常脆弱,需要?時常更換,加起來的花費就更大一點。”


    申少揚一愣。


    “這麽?說,戚楓的小叔其實是做了一件好事?”他不確定地問。


    富泱攤手,“也?不能說是好是壞。”


    “當時滄海閣更換鎮石也?是師出有名。”他說,“當初我們望舒域遭逢天?災,界域內生靈塗炭,錢串子大量超發?了清靜鈔,使得五域貨值動蕩不朽,雖然許多普通修士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法將這些事聯想起來,但總歸是有明白人的。”


    “錢串子自己毀掉了望舒域和四方盟的信譽,沒法怪其他人抵製。”富泱聳了聳肩,“滄海閣提出換鎮石,也?是眾望所歸。”


    戚長羽主導推動這件事,在裏麵獲利,這是沒跑的事;但要?說戚長羽瞞天?過海、罪大惡極,那他也?沒這麽?高的聲望和本事。


    “我想,這大概也?是戚閣主如今仍然擔任閣主,沒有被?問罪的原因?。”


    申少揚呆呆地愣了一會兒。


    “那、那這件事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過去了?”他有點難以置信地問,“就當從來沒發?生過?”


    大家都沒說話。


    “不行。”申少揚猛然站起身,義憤填膺,“怎麽?能這樣呢?我一定要?去請仙君徹查這件事,不能讓戚楓小叔這樣的人一直當滄海閣的閣主——犯了錯的人,怎麽?能一點懲罰、一點代價也?沒有呢?”


    *


    五月初四,時雨及芒種,仲夏日長,梅黃杏熟。


    衛芳衡一身華服,整裝待發?。


    她伸出手,仔細地為曲硯濃再次整理了十二旒。


    “仙君,百來年了,您終於又要?現身凡世了。”她慢慢收回手,如夢似幻般輕聲說。


    曲硯濃抬手,撫了撫自己金線繡製的袖口。


    “一百多年,好像也?沒多久。”她隨意?地問,“好久沒穿這身袞冕了,看起來怎麽?樣?”


    衛芳衡深深看她,輕聲說,“隻?要?您出現在人前,就會點亮人世間?的。”


    第33章 閬苑曲(七)


    衛芳衡這個人, 生來有一股擰勁,旁人奈何?不得?,她自己倒沒覺察。


    譬如鎮冥關的事?, 旁人見過歎過怒過,發覺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便把這事?放下了,偏她沒日沒夜點?數清算, 趕在曲硯濃回到知妄宮的時候,遞給後者一本賬簿。


    曲硯濃接了賬簿,還沒攤開來看?一眼, 就猜到這是個什麽東西, 她實在是太了解衛芳衡的性子了,任它合著,放在一邊,歎口氣,“你不會一直在算鎮冥關的賬吧?”


    沒日沒夜整理出的賬簿, 曲硯濃卻根本不打算看?,衛芳衡不由板起臉,加重了語氣,“鎮冥關損壞的鎮石,按照望舒域列出?的價目, 合計需要一千一百二十萬銖清靜鈔。”


    “一千一百二十萬”被她說得?很重,每個字都咬牙切齒。


    曲硯濃恍然大悟般似模似樣地點?頭, “原來一共需要這麽多錢, 現在我?知?道了, 真是辛苦你了,統計出?這些不容易吧?”


    衛芳衡總是能?被這人漫不經心的模樣氣得?破功, 她驀然把手中的筆扔在桌上,氣哼哼地說,“不容易?當然不容易,就在你遊山玩水的時?間?裏,我?親自去了鎮冥關,一塊磚一塊磚地數出?來的!”


    “一千一百二十萬銖!”衛芳衡眼睛瞪得?很大,怒火幾乎要燒著曲硯濃的眉毛,“你就是再有錢,又能?經得?起他們糟蹋幾年?再塌五次,你就該賣身還債了。”


    曲硯濃不得?不公正指出?:“如果我?沒有把比試定?在鎮冥關裏,以滄海閣替換鎮石的頻率,鎮冥關是不會崩裂的;如果鎮冥關沒有崩裂,我?也不會重構它,那就不會有這麽多鎮石同時?損壞,也就不需要花這麽多錢。你這麽算,對我?和滄海閣都不公平。”


    衛芳衡氣得?把賬簿扔了。


    與曲硯濃相處數百年,再笨的人也能?明?白,仙君的心意莫測,不是誰能?改變的。旁人盡過心力,在仙君這裏碰了壁,自然識趣地收了手,已經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可衛芳衡在曲硯濃這裏碰的壁多了,有一身銅頭鐵臂。


    她透過青鏡望著曲硯濃的麵容。


    少有人能?像衛芳衡這樣近距離地凝視這位威震天下的仙君,他們對曲仙君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那過於奪目懾人的風儀,但衛芳衡卻看?見她的索然。


    “如果夏枕玉和季頌危比你先?化解道心劫怎麽辦?”衛芳衡忽然問。


    莫名其妙地來這麽一句,沒有一點?鋪墊,若是知?妄宮裏有第三?個人,一定?會覺得?衛芳衡奇怪。


    夏枕玉和季頌危就算化解了道心劫,又和曲硯濃有什麽關係,怎麽就要問一句“怎麽辦”了?


    曲硯濃抬眸,透過鏡子看?衛芳衡。


    她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跟隨她數百年的女修,沉默了片刻,有點?恍然:一個天資不錯的修士無怨無悔地忍受遠離塵囂的孤寂,怎會沒有因由?


    衛芳衡並非生性淡泊名利,隻是把渴望隨同忠誠一同放在了她身上。


    五域何?其大,曲硯濃總是那個贏家,衛芳衡的忠誠不需要任何?回報,因為追隨贏家就是對這份忠誠最大的回報。


    不是勢利眼、不是見風使?舵,是因為衛芳衡和後世的每一個修士一樣,遇見她太晚了。


    他們遇見的是一個傳說。


    一個雖有坎坷,卻隻會鑄就她輝煌、讓她的成就越發耀眼的贏家。


    曲硯濃從不去想夏枕玉或季頌危如果先?她一步化解道心劫,是否會動搖她五域第一人的地位,她不在乎。


    可衛芳衡在乎,或者也可以說是關切,這忠誠的追隨者比曲硯濃更在乎、更關心,不願讓任何?人超越她、打破這個不敗的傳說。


    誰都能?想明?白,跨過了那道門檻,將會是個全新的層次,如果夏枕玉或季頌危搶先?一步,曲硯濃就不再是五域第一人了。


    曲硯濃想明?白了,可這恍然於她又太寡淡,最終讓她語調平平地說,“那這個世界就有救了。”


    衛芳衡懵然望著她,“什麽?”


    五域太平,怎麽就需要被救了?何?來的有救?


    曲硯濃沒有一點?笑意。


    “傳說中,會有魔主誕生於冥淵中,啖山噬海,率億萬魔眾,分食整個世界,最終和所有生靈一道歸於毀滅。”


    衛芳衡皺眉:“現在五域根本沒有魔修了,哪來的億萬魔眾?”


    曲硯濃沒什麽表情地敲了敲桌子,“魔主就是魔的起源,他可以把魔元所觸碰到的一切東西都化為魔物。”


    衛芳衡想信又不敢信,“你……那你和魔主比,誰更厲害?這個傳說真的是真的嗎?”


    曲硯濃沒有回答。


    衛芳衡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答案,終於忍不住追問,“那你以前怎麽不說呢?怎麽沒人知?道呢?”


    曲硯濃凝神想了一會兒?。


    “不重要。”她說,“知?道了又怎麽樣?”


    衛芳衡噎住。


    知?道了又怎麽樣?又有誰有辦法?說出?去反而引起五域動蕩。


    “魔主本來就是古籍傳說裏的存在,不是隻有我?知?道。”曲硯濃冷不丁拋出?了這麽一個驚天雷,她自己反倒是又翹起唇角,向後仰靠在榻上,悠悠閑閑地看?著衛芳衡焦躁地走來走去,“你去問上清宗裏年紀大一點?的長老,也許比我?說的更頭頭是道。”


    衛芳衡煩躁地追問,“那破古籍裏就沒有說,怎麽樣才能?解決這個魔主?難道就這麽等死嗎?”


    曲硯濃一直覺得?衛芳衡很神奇,不是每個人在知?妄宮裏忍受多年,還能?永遠保持活力和相信她的勇氣,無論她拋出?什麽樣荒誕的說法,衛芳衡都能?很快相信。


    “有啊。”她語氣閑閑的,“隻要有人能?解決道心劫,她就能?成為仙門傳說中至高至聖的道主,到時?四海八方俱在心念之間?,不僅能?完全掌控這方天地,還能?破開虛空,窺測他方世界。”


    “隻有仙修有道心劫,魔修即使?修練到化神期,也不會有道心劫。”


    “從這個角度說,道心劫並不是仙修的厄運,反倒是一道饋贈。”


    一道能?通往至高至聖的階梯的饋贈。


    她說到這裏,目光流轉,落在衛芳衡的身上,“現在,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麽不是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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