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整整二十年去探尋、去模仿,他知道一旦他能竊取那個人在曲硯濃心裏的地位,他將得到這世間最無上的地位和權力,一切對於他都將輕而易舉、唾手可得,他費盡心思去扮演一個死了很多年的人。


    但沒有用。


    他不像,一點都不像,她甚至看衛芳衡都比看他更多。


    所以戚長羽離開了知妄宮。


    他得不到他想要的,這個遠離塵世的所謂仙宮對他來說再無魅力,他要憑借這段與眾不同的經曆回到滄海閣爭奪他真正想要的。


    離開知妄宮的時候,他曾想過,他這輩子都不願再學那個死人了。


    可戚長羽沒想過,即使他成為了滄海閣的閣主,即使他已經是元嬰大修士,在這一刻,站在她的麵前,他還是本能地去學那個人。


    因為隻有那個人在她心裏有一點偏愛,戚長羽想要活著,他要利用這一點偏愛。


    “承蒙仙君厚愛,屬下銘感於心。”他勉強開口,“屬下必將忠心耿耿,聊報君恩。”


    曲硯濃久久地盯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了無意趣般揮了揮手,“回去吧。”


    “我不要忠心。”她垂眸,指尖輕點,“我要好用。”


    戚長羽渾身一鬆。


    他幾乎站不住一般地抖了一下,又強行定住身形,挺直僵硬的背脊,默不作聲地行禮,轉身走出了知妄宮。


    衛芳衡看著他背影走出去。


    “當初你到底為什麽會把他帶到知妄宮裏來?”她納悶,“我真的從頭到尾都不喜歡他。”


    曲硯濃知道衛芳衡不喜歡戚長羽。


    戚長羽來知妄宮的第一個月,就在衛芳衡離開的時候對曲硯濃說,“衛師姐脾氣似乎不是很好,是因為知妄宮冗務繁多嗎?仙君,我願意為您分憂,衛師姐也不必再板著臉了。”


    誰會喜歡在背後說壞話還搶活的人?


    “這事也很奇怪。”曲硯濃頗感憂愁地說,“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告訴他,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衛芳衡擰著眉頭:“我叔祖?”


    她當初被曲硯濃帶回知妄宮就是因為和衛朝榮有遙遠的血緣關係,現在又來個戚長羽。


    ——曲硯濃怎麽一天到晚在別人身上找衛朝榮的影子啊?


    “不是他,是另一個人。”曲硯濃也很疑惑,“但是很奇怪,過了二十年,戚長羽學起了衛朝榮的樣子,反而連原本那個人都不像了。”


    “他不像。”曲硯濃非常公允地說,“真的不像。”


    衛芳衡,沉默了。


    “你到底有多少個故人啊?”她無語。


    第15章 鎮冥關(二)


    山海域最熱鬧的坊市。


    “目前市麵上的這些乾坤袋都是按曲仙君的方子煉製出來的,品質其實都差不多,尋常法寶法器都能容納。”富泱熟門熟路地帶著申少揚在多寶齋裏繞過一個又一個攤位,很在行地說,“要說優劣之分,主要是看乾坤袋裏能裝多少東西。”


    乾坤袋的容量選擇也是豐儉由人,有錢就買大的,囊中羞澀就選個小的,端看人能掏出多少錢來買。


    “最小的乾坤袋……大約是個什麽價錢?”申少揚從莽蒼山脈出來,手頭倒是有不少晶核靈草,但甫一走進多寶閣,看著這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景象,不免有些局促起來,猶豫了一下,“要是用晶核買,大約要多少啊?”


    富泱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反倒是回過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申少揚。


    “怎麽了?”申少揚被他看得發怵,“很貴嗎?”


    富泱搖搖頭,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很喜歡用妖獸晶核來結賬?”


    上次在茶樓裏,申少揚急著要走,也是丟下了兩枚晶核。


    申少揚撓頭,“也不是喜歡,我手頭就這東西最多。”


    富泱點點頭。


    “你知道多寶閣用什麽來標價的吧?”他問。


    申少揚壓根沒聽懂:“……啊?”


    什麽叫,用什麽來標價?什麽什麽?


    富泱揚眉,重重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申少揚:“……啊?”


    他到底明白什麽了?


    富泱笑了起來,“原來你真的是扶光域的散修。”


    申少揚感覺這對話是越來越牛頭不對馬嘴了。


    “我確實是啊?”他剛參加閬風之會的時候就說了,從來沒瞞過誰啊。


    富泱聳了聳肩,“看來你還不知道,如今外界盛傳你是山海域隱世豪門的傳人,特意來參加閬風之會大展身手的。”


    申少揚每個字都能聽懂,合起來就怎麽都聽不懂了。


    “我?”他驚奇,“隱世豪門的傳人?他們搞錯了吧?我早就說了我是散修!”


    富泱微微一笑,語氣輕快,“看來是你的實力出色,大家更願意相信你有個厲害的來曆——你真的沒有師承嗎?”


    申少揚下意識地一頓。


    師承……他立刻想到了靈識戒裏的前輩,雖說前輩從來沒有收徒的意思,但這一路上的指點不亞於給他開辟了一條坦途大道。


    “呃,師承,確實是有的。”申少揚含混地說,“有的。”


    富泱看出申少揚不想說下去,便沒追問,“你猜我為什麽說起這個?”


    他說著,沒賣關子,從自己的乾坤袋裏取出兩張異色的紙片,質地有些硬,看上去有一點像是符籙,但紙上寫著字。


    “這個是如今五域流通最廣的錢券,最初由四方盟煉製發行,與靈石等值,直到二十多年前,四方盟過量發行錢券,使得五域貨值動蕩不休,曲硯濃仙君和夏枕玉仙君聯手找上四方盟,將季頌危仙君狠狠地打了一頓。從那以後,錢券都由山海域與玄霖域共同掌管。”


    富泱說到這裏,唇角勾一勾,無名的諷刺,“這種錢券的名字,叫清靜鈔。”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最壞人清靜的東西,名字叫清靜。


    申少揚眼睛瞪得比牛大,他左看右看,也沒從那兩張清靜鈔上看出什麽靈氣來,“這、這不就是兩張紙嗎?”


    就這兩張毫無靈氣的紙,能換東西?


    連常年在靈識戒裏默不作聲的衛朝榮也留了神。


    這又是一個千年前絕不會有的東西,不光是申少揚難以理解,衛朝榮也驚異。


    “看來,如今的天下,確實已是清平世界。”沉默了一會兒,他在靈識戒那頭淡淡地說。


    若不是太平世界,誰會如此信任發行這種錢券的宗門和人?一千年前無論是仙域還是魔域,都不會有這樣的“傻子”。


    申少揚沒想明白這話的意思。


    他主要好奇一個問題,“富泱,你怎麽知道曲仙君和夏仙君把季仙君打了一頓?”


    這是誰都能知道的嗎?


    “哦,這事已經傳遍望舒域,四方盟上下沒人不知道,也就是大家為了維護望舒域的麵子,對外諱莫如深罷了。”富泱說得雲淡風輕,“單純針對錢串子挨揍這件事本身,大家都是很高興的。”


    錢串子?這、這是在說季仙君嗎?


    望舒域的修士居然敢這麽叫自家仙君?


    “……望舒域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富泱勾起唇,大拇指一翹,指向自己。


    “自我介紹一下,本人來自望舒域四方通財盟,去年四方盟元嬰以下修士中,忝為代銷魁首。”他語調明快,“自家人的事,我了解很正常吧?”


    申少揚:“……”


    代銷魁首?到底什麽宗門會比這個啊?


    你們四方盟修士,真的好奇怪啊!


    *


    閬風苑。


    “就連四方盟的錢串子也不會把比賽定成這個樣子!”胡天蓼剛拿到本場比試的規則,大略讀完後,怒不可遏,“你們滄海閣怎麽窮酸成這樣了?讓應賽者給你們搬磚,你們要不要臉啊?”


    不怪胡天蓼大怒,實在是滄海閣送來的比試規則看起來有些離譜,比試地點定在鎮冥關倒沒什麽,可比試內容竟然是讓拿到青鵠令的四名應賽者辨別鎮冥關損毀的鎮石,並親手將損毀的鎮石換成完好的新鎮石。


    鎮冥關可是山海域青穹屏障的第一天關,奠基鎮石足有一百零八萬,每一枚鎮石都需要修士親手填入,不僅需要耗費大量靈力,而且很考驗修士的控製力。


    在過往千年裏,填換鎮石完全是滄海閣的工作,如今居然好意思拿出來作為比試內容,這不是丟臉丟到五域四溟去了?


    “胡道友,慎言。”戚長羽親自來閬風苑遞送規則,他臉上罕見地沒了笑意,很冷淡地說,“這是今早由衛芳衡道友親自送來的、仙君定下的規則,滄海閣代為送達罷了。”


    戚長羽的心情可稱陰鬱。


    他怎麽也想不到,曲硯濃定下的比試規則竟然是這樣的,她一定是發現了,可她不是從來不關心這些嗎?


    一千年前不關心、五百年前不關心、二十年前不關心,為什麽偏偏這一次發現了?


    “呃——”胡天蓼尷尬地僵在那裏。


    怎、怎麽又是曲仙君啊?


    “居然是仙君手筆。”淳於純也拈著一張規則,若有所思,看來仙君對申少揚確實非常看重,連番來看比試,這可是數百年不曾有過的事。


    她想著,張張口要說話。


    “——不愧是曲仙君的手筆!”胡天蓼眼尖,看到淳於純張口,心頭一緊,搶先開口,“物盡其用,兩全其美。這比試內容不僅能考驗應賽者的實力,也是訓示晚輩們克勤克儉、體悟青穹屏障來之不易。不愧是曲仙君,格局超然,高山仰止。”


    他絕對不會再給馬屁精踩著他長臉的機會!


    淳於純、戚長羽:“……”


    誰說他們是馬屁精來著?


    好家夥,原來胡天蓼這老小子還在這兒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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