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朧,扶光半隱,烏雲滿天,是雨前之兆。


    朔風一掃,滿塘荷葉搖風而行,炎節之下,難得能偷得一日閑涼。


    葉淺夕的藥房便在這荷塘之上,窗外白蓮朵朵,荷香滿園,屋內帶著幽香的涼爽。


    商羽默下的毒經已被她看完,如今整日在房中參研那幾本母親藥典,那裏記載的是大洲從未有過的醫療聖術。


    其身旁擺放著刀、叉、針等一應器具,是她專門用來清瘡及治療外傷、縫合傷口乃至開刀所用,醫治尋常百姓用不到這些,但戰時這是少不了的。


    外傷若能縫合的精密無痕才是她的追求,對於裸露在外傷口很有必要。


    自從母親離世不能再見血後,她便沒有再學,如今重新撿起一切要從頭開始。


    她將雞蛋小心剝殼,將內層薄膜剪開縫合用以練手。


    如此反複操練,不厭其煩。


    在她舉刀的那刻起,喜愛的小蛇墨魚,便已驚嚇得不見蹤影,生怕自己被葉淺夕抓去練了手。


    蒲月風風火火地跑來,險些撞翻了她的醫案。


    她將堆積成小山的醫書扶了扶,穩住神才道:“小姐,蕭綰柔出現了。”


    葉淺夕的手隻是微微頓了頓,又開始忙碌,早就聽說顧言知將人趕出府,她並不稀奇。


    見她不出聲,蒲月又提高了聲音:“小姐,蕭綰柔她來咱們和逸居了…”


    以葉淺夕深厚的內力,是能聽到府外的響動的。


    嘈雜的聲音並不能阻礙她的專心,她悠然道:“蒲月,無關緊要之事,不必來打擾我。”


    蒲月指著外麵,道:“可是蕭綰柔就賴在我們和逸居門前,不肯走。”


    若是無人看著也就罷了,今日天氣溫涼,出門的百姓不少。


    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蒲月試著將她驅趕,可她不是裝暈便是賣慘。


    且她並未闖入和逸居,門邊的近衛也無可奈何。


    那樣會影響仁和堂的病患。


    想到這裏葉淺夕終於抬頭,“是麽?她可有鬧事?”


    “那倒是沒有。”蒲月恨不能將其一把拉去,“哎呀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葉淺夕扯了扯嘴角,仍舊堅持將自己手中的雞蛋縫合好,一邊與之搭話,“倒是稀奇,蕭綰柔這是打的什麽鬼主意?”


    見自家小姐並不打算出府去,蒲月急了,“小姐,您若是不做主,我便去找柳小姐了。”


    柳清婉主持和逸居大小事務,如今病倒了,除了蒲月和沈熙月忙前忙後,大事上還是得葉淺夕來做主。


    “蒲月,她身子弱,你莫要去打擾她。”


    她將手中的鑷子和針放下,清理了雙手又道:“去看看。”


    一出門,她見院中空無一人,看樣子都跑去門口湊熱鬧了,“熙月呢?”


    蒲月搖頭,“那丫頭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熙月從顧言知府上回來後,就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日,現在不知去了何處。


    她真想將沈熙月揪出來,一同去教訓蕭綰柔。


    和逸居門前。


    蕭綰柔跪坐在地上,周遭是百姓們丟的爛菜葉。


    灰麻色的衣裳髒汙發亮且破爛,蓬頭垢麵,雙手被灰黑的紗布包纏得如杵般,淒慘無比。


    周遭百姓,乃至隔壁將軍府的下人都來觀看她的慘狀。


    與她做的壞事相比,百姓們唾棄的是她的父親竟想屯兵謀反。


    蕭綰柔連用眼神反抗的力氣也無,她閉目任由她們肆意發泄不滿,冷嘲著這些人也曾享用過父王粥鋪的施舍,可卻落得如此下場。


    和逸居的女學生們隱藏在門後,探出腦袋向外看去,小聲地議論著,見葉淺夕出來紛紛低著頭不敢再看,蒲月厲聲將好奇的她們打發回去讀書。


    從前收留的小乞卻早已混的熟悉,根本不懼蒲月,更有膽子大的繼續朝蕭綰柔丟著石頭。


    可她好似看不到亦聽不到旁人對她的指責議論。


    就連幼童都能隨意欺負,石頭打在她的身上,早已沒了痛感。


    比起葉淺夕給她下的毒來說,不過是雨點般的疼痛。


    一雙眸子,柔弱無辜地盯著和逸居那三個燙金大字。


    那上麵隨便掉下來一塊金箔,都能讓她吃個飽飯。


    可眼下她需要的不隻是溫飽而已。


    隨著那門中走出的一位白衣覆地,輕紗遮麵的盈盈秀女,蕭綰柔的眼神逐漸聚焦。


    百姓們將其奉為神明,而自己遭人唾棄,強烈的反差感讓蕭綰柔的心頭一顫。


    她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胡亂地將散亂的頭發撥開一條縫隙,幾日食不果腹,茶水未飲她鼓著一絲倔強,艱難地爬上和逸居高高的階石。


    這是陛下對葉淺夕厚愛,可笑的是,她的皇伯父給她的恩賜卻隻有貶為庶民。


    這道門檻她永遠無法越過的,但隻要葉淺夕允許,她就能在此獲得庇佑。


    再無人能欺。


    比起去求顧言知,還是葉淺夕這裏好下手。


    故而她沉溺了三日才奄奄一息地來到這裏。


    “葉姑娘。”嘶啞的嗓音,低垂的頭顱預示著她的失敗與臣服。


    “聽聞和逸居收容無家可歸的女子,可否請葉姑娘賞我一口飯吃。”


    她高舉著自己的雙手,圍觀的人群有的心中生憐,有的指責她厚顏。


    底層百姓最不缺的就是憐憫之心,她的慘狀便是武器。


    “蕭綰柔,你好像找錯了地方。”葉淺夕指著不遠處顧言知的府邸,柔和又清泠的嗓音盡量表現的和諧些。


    “你該去找顧言知,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會幫你的。”


    蕭綰柔趴在台階上,蒼涼的冷笑著,“夫妻?他若是真的念及夫妻情分,怎會將我囚禁日夜折磨後再逐出府外,怎麽會砍掉我的雙手?”


    烏發散落在其蒼白的容顏上,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但那恨意從喉嚨深處溢出,何其真實。


    一席話,將顧言知推上了輿論之潮。


    無需葉淺夕開口這對怨侶已反目成仇。


    圍觀的百姓中,那將軍府的小廝,撥開人群匆匆向自家府邸跑去。


    “葉姑娘,我是來向你認錯的。”


    “若是有悔,何不去廟中落發為尼?”


    她不過是個沒了雙手的廢物,寺廟如何能容得下她。


    長街流浪,乞丐欺辱,這些日子她像是過了幾年的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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