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進門時, 就看到顧明珠趴在桌上睡得酣甜,肩上還披著一件素色錦袍——可見已經有人來看過她了。


    雖說天已入夏,這麽個睡法難免生病, 夏桐讓春蘭上前將她喚醒。


    顧明珠揉了揉眼,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失儀, 讓娘娘見笑了。”


    半夢半醒還能謹守稱謂,可見她為人多麽自持。


    隨即看到夏桐那身華麗無匹的服裝,顧明珠:……


    還好她見多識廣, 這些西洋玩意雖然新奇,畢竟嚇不住她。


    也因同為女子, 夏桐並不介意在她麵前出醜, 自顧自地到屏風後更衣, 又道:“顧大夫若無事, 不如用過晚膳再回太醫院罷。”


    顧明珠當然得推辭,“謝娘娘美意,隻是太醫院還有些藥材需要補給, 微臣一時抽不開身。”


    而且,昭儀娘娘的胞妹似乎對其頗為迷戀,顧明珠難免心虛。想了想,還是得解釋一二, “微臣並無娶妻之意, 夏姑娘那邊, 我自會向她解釋清楚。”


    至於要不要自曝身份, 這個顧明珠還得考慮考慮。


    夏桐卻閑閑笑道:“不妨事,舍妹不過稚子脾氣, 經本宮開導, 如今已好多了。”輕輕瞥了顧明珠一眼, “何況,顧大人有了常青照拂,自是用不著其他人多費精神。”


    對方如此通情達理,不強娶強嫁,顧明珠還是挺感激的,隻是這話怎麽聽著有些邪僻?


    夏昭儀按說不知道自己女子身份,無端把她和常青扯一塊做什麽?顧明珠忖著,自己平時與那人並無太多來往,隻是常青時不時注意她——他那雙眼睛瞧著倒是挺麵熟的。


    夏桐在馬車上聽了一肚子的八卦,苦於不能出口,隻能含蓄地暗示明珠,“你身上那件衣裳怎麽來的,就沒發現?”


    顧明珠此時才發覺那件雪青色的緞袍,寬寬圍住她身量,使她不至於受到風寒侵襲。


    心裏也猜到是誰給的,立刻要脫下來——不然還真以為他倆有斷袖之癖呢。


    夏桐卻柔聲道:“穿著吧,天黑了又起風,轉頭你回太醫院路上凍病了,誰來照顧本宮和小皇子的身子?”


    顧明珠無法,隻好收下,反正這會子她也不知常青身在何處,隻是心裏難免嘀咕:那人為何對自己這般好?她親爹親娘都沒這麽關心過她呢!


    袍子上還有股淡淡的幽香,顧明珠輕輕嗅了嗅,隻覺那味道分外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似的。但,這絕無可能,那人早就離她而去了。


    像隻斷了線的風箏,永無複返。


    夏桐看著顧明珠深一腳淺一腳消失在黑暗裏,心裏倒有種莫名的哀愁。都說有情人難成眷屬,但比起飛蛾撲火般共同赴死的決絕,反倒是這種近在眼前卻形同陌路的處境更叫人難受。


    他也許是為了她好,可是對顧明珠而言,或許更願意一同承擔,而非獨自被蒙在鼓裏吧。


    夏桐這個局外人也隻能扼腕罷了。


    常青已做好從容赴死的準備,為此連身後事都打點好了,他進宮的日子尚淺,攢下的俸銀也不算多,不過夏主子待底下人一向大方,加之他也算得得力,故而來曆不明的進項著實不少。


    他把這些雜七雜八的銀兩團成一裹,悉數交到小猴子手裏——常青在宮裏的熟人不多,知心朋友更沒一個,唯獨這侯阿寶看著油嘴滑舌,為人卻頗講義氣,常青才敬他三分。


    他道:“若哪日我出事,也不用費心安葬,草席一副拖去城外就行了。”


    既是謀逆重罪,皇帝自不會許他厚葬,反而省心不少。


    “至於這些積蓄,你拿三成,”他頓了頓,“另外七成給太醫院的顧大夫。”


    小猴子隻當他生病燒糊塗了,跳起來便要摸他腦門,“你傻了?好好的說什麽死不死的話,誰要你死?”


    常青看起來卻鄭重無比,“你不用管,隻要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小猴子跟他究竟沒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既然收了手續費,他自然得承擔起責任來。遂小心將那包銀子藏進懷中,一麵卻悄悄睨了眼常青,“你跟顧大夫很熟麽,為甚麽這樣照顧他?”


    兩人難不成是那種關係?


    常青麵容平靜,“我隻有這麽一個遠方弟弟,不給他還能給誰?”


    小猴子恍然大悟,笑著拍了拍常青的肩,“我懂,契兄弟嘛!”


    福建那邊男風盛行,又因這等事不可見人,每每以結為契兄契弟相掩飾。


    想不到常青看著老老實實,居然會好這口,可入了他們這行當的人,子孫福是別想了,難道還不許找點別的樂子麽?


    小猴子表示很能理解,豪氣幹雲道:“放心,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常青道,默默轉身離去。


    除了她,此生他已再無牽掛。


    然則,意料之中的噩耗並未傳來,皇帝如常上朝議事,靜德王那頭雖時時派人慰問,卻是絕口不提要查出真相的話,對外隻說是意外一場。


    夏昭儀對他的態度亦未有太大變化,除了偶爾會有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跟顧明珠身上——常青知道,這都是由於那位瑜小姐的一番誤會。


    看起來似乎是虛驚一場,常青,亦覺得自己或許太緊張了些,可能那根絆馬索本就布置得渾然天生,也可能皇帝巴不得靜德王出事——讓凶手多逍遙幾天,隻好能使靜德王擔驚受怕。


    而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權力博弈中小小的漩渦罷了。


    想明白這些,常青也就漸漸放鬆下來,可他並不敢完全懈怠,於是對顧明珠反而越發冷淡——唯有如此,她才不會被自己所牽累。


    顧明珠就覺得這人的態度一時冷一時熱,好生怪異。本來因為那雙與遠哥哥相像的眸子,她對常青很有幾分親近之意,這會子仿佛一盆冷水兜麵澆來。


    她重又警醒,自己不該在常青身上試圖找那人的影子,那隻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常青倒是遂願了。


    夏桐無暇理會這對癡男怨女的感情大戲,最近她要操心的事也不少。自從上回行獵給哥哥送了口信之後,夏長鬆立刻著急忙慌起來,唯恐蔣太後要將他許配給依琳公主,他倒不介意娶個帶孩子的老寡婦,可問題是,他已經有吉娜了呀!


    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他雖然身為男子,也有自己的一套節烈觀呢。


    本來打算等入秋後碩果累累之時成婚的,這會子也顧不上好意頭了,夏長鬆急急托人來傳話,希望能立刻娶金吉娜過門,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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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璋巴不得解決一個大麻煩,禦筆一揮便批準了,省得北戎王月月來信,生怕女兒會變成棄婦——做不成皇後已經夠悲慘了的,若讓女兒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家去,他當爹的都無顏見人。


    雖然還未正式成親,劉璋卻金口大開,先賞了夏長鬆駙馬都尉的頭銜,至於公主府……鑒於北戎王的嫁妝還未送到,劉璋有心想拖一拖,可又覺得仿佛對不起夏桐似的。


    夏桐卻對他說:“公主很喜歡住在夏家,也願意盡到侍奉翁姑之職,依妾看,分府之時暫時不必著急。”


    金吉娜能有如此覺悟,劉璋自然高興,比起在京中白白養個富貴閑人,能將金吉娜徹底漢化當然是最好的。即使不能為己所用,至少不能讓她成為受北戎王掣肘的棋子。


    他決定等成婚之後再為金吉娜請個女先生,日後兩人生了孩子,也不妨送到禦書房來給敦敦當伴讀——這孩子身上流著一半大周的血,讓他努力親近大周,自然比親近北戎要好。


    夏桐沒料到皇帝竟想得這麽長遠,心裏挺無語的,萬一金吉娜生個女孩兒或是壓根生不出孩子呢?那他的計劃不就打了水漂?


    這麽一想,夏桐才記起自己忘了件大事,趕緊把金吉娜叫到宮中,告訴她再怎麽跟駙馬情投意合,成婚之前也得發乎情止乎禮,萬不能做出有失分寸的舉動,更不能讓夏長鬆“欺負”了去。


    結果金吉娜一臉驚恐地告訴她,他們已經做過了。


    夏桐倒抽一口涼氣,“怎麽做的?什麽時候?”


    心裏已然把夏長鬆罵了個狗血淋頭,人家小姑娘不懂,他難道也不懂,這樣冒冒失失,活該一輩子娶不上媳婦。


    金吉娜扭扭捏捏,說就是上回去西山的時候,夏長鬆悄悄拉了她的手,還在她額頭小小的——真的隻是小小地親了一下。


    夏桐蹦到嗓子眼的心髒又落回去,“那沒事,不會懷孕的。”


    金吉娜天真地看著她,“可我看陛下也是這麽對你的,後來不就有敦敦了嗎?”


    夏桐:……


    她發現這位北戎公主的生理知識得惡補一下,不然洞房夜恐怕得鬧出笑話。正好金吉娜在京中沒有娘家,夏桐便將她接到宮中來小住幾日——金吉娜雖非漢人,禮數還是得湊足,總不能讓她在雲陽伯府待到出嫁,那就太難看了。


    反正宮中有不少通人事的教引嬤嬤,傻子也能教得開竅。


    隻是住處是個問題,夏桐作為婆家人總得避點嫌疑,何況關雎宮住著皇長子,兒啼女哭甚是不便。可若讓金吉娜住在那些位份低微的嬪妃宮裏,又顯得對這位北戎公主不夠尊重。


    思來想去,還是蔣碧蘭的麟趾宮最合適。


    蔣碧蘭一聽便炸了,她還記得金吉娜夜裏打呼嚕的惡習呢,把這麽個鼾聲如雷的母夜叉接進來,她還怎麽睡覺?


    這宮裏簡直沒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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