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宋氏雖然疑心自己生了個傻子, 卻並未因此忽視對她的養育教導,依舊無微不至的關心她照顧她,這令夏桐心裏稍稍舒坦了些——當然也很感動。


    更叫她感動的是宋氏沒把清源大師的批言往外說, 這種話傳出去可不得了, 天生鳳命的女孩子, 誰得了她那是要造反呀, 稍微迷信點的統治者隻怕立刻將她捉進宮去嚴加看管——那時候陛下還不是太子, 掌權的還是先帝爺呢。


    夏桐可不想在垂髫之年去服侍一個大叔級別的人物, 想想都覺得惡心得慌。


    好在宋氏的智慧救了她, 令她度過一個無病無災、平平安安的童年。


    夏桐向母親表示衷心的感謝,誰知宋氏卻擺手道:“嗐!我哪有想那許多?”


    她壓根就不信批言是真的, 雞窩裏還能飛出金鳳凰來?何況夏桐剛出世的時候瘦瘦小小,跟個凍毛耗子似的, 看不出半點貴氣,老鼠成精還差不多。


    宋氏之所以沒往外傳, 純粹是怕人恥笑。


    夏桐:……


    好吧,是她自視太高了。


    不管怎樣, 宋氏這種心態還是挺好的,不貪多, 不妄求,自然也不容易招禍。夏桐慶幸自己生在一個樂天安命的家庭, 若換了那野心勃勃的人家,斷不可能過得如此灑脫清淨。


    宋氏見她今日不停念叨批命的事, 自個兒也覺得奇怪,問她是從何處聽來的——宋氏這些年都忘得差不多了,不是女兒提醒,她差點想不起。


    夏桐也不瞞她, 告訴她是依琳公主無意間說起的,並且她很懷疑,依琳公主是從程耀口中得知。


    畢竟公主與她從無淵源,能取得信息的途徑也隻有程耀這條“小狼狗”了。


    宋氏聽罷也難免起了反感,“程世侄怎恁般多口多舌,他自個兒愛勾搭公主便算了,平白說起你做什麽,也不怕公主起嫌隙,真是拎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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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桐很驚訝母親居然會開口貶損程耀,畢竟程耀在她眼中向來是個溫馴懂事的侄兒,這般責備還是頭一回呢!


    她試探道:“您覺得是程表哥的錯?”


    這段日子程耀與依琳公主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宋氏自然也略有耳聞。


    她白夏桐一眼,“不然呢?人家金枝玉葉的公主,難道會看上他一個窮山惡水的小官吏?左不過是他使的手段,引公主上當——這依琳公主已經是成過婚的人了,居然還如此糊塗,也是不可理喻。”


    宋氏柔善歸柔善,可到底年紀擺在那兒,自有一種過來人的洞察力,她是不看好這樁親事的。


    夏桐笑道:“那也是程家的事,娘您就不必操心了。”


    宋氏歎道:“你表姑倒是高興得不得了,巴不得娶個公主回來好光耀門楣,我倒替她發愁呢,人家還帶著個兒子,回頭再添了乖孫,這家產該怎麽算?”


    不過程夫人向來昏聵慣了,旁人怎麽勸也不肯聽的,宋氏也懶得睬她,隻殷殷囑咐夏桐,“我看,咱們以後和程家還是少走動罷了。”


    程夫人這樣汲汲營營,四處炫耀,將來若娶不上公主,恐怕會在京中顏麵盡失;若娶上了,以那家人跟紅頂白的個性,宋氏想想也覺頭疼,還是盡量減少應酬,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夏桐自然求之不得,道:“程家雖對您有撫育之恩,可這些年爹爹的生意做得不錯,明裏暗裏照顧他們不少,也盡可抵得過了。既然程家高攀上了公主,咱們這些上不了台麵的親戚就別招人晦氣了,娘您說是不是?”


    宋氏見這小妮子牙尖嘴利,兵不血刃就把程家貶損得體無完膚,笑著捶她一下,“行,娘都聽你的。”


    又輕輕歎道:“也好,有了公主在,阿瑜盡可以放心了。”


    先前為了逃避程家提親,宋氏巴巴地到宮中來求夏桐幫忙,本想請她在京城挑樁好親事,可回去之後見夏榆的模樣,宋氏總覺得她很不開心似的。


    夏桐寬慰道:“妹妹年紀尚小,自然舍不得離開娘親,您也不必著急,多陪她幾年也來得及。”


    宋氏道:“若真如此倒好了,我隻怕她先有了意中人,日後說的親事再好,那也是瞧不上的。”


    夏桐心中一動,“阿瑜莫非還念著顧太醫?”


    宋氏不言,眉宇間卻頗有憂色,顯然跟她想法一樣。


    夏桐急道:“您沒好好跟她說麽?”


    她都搬出顧明珠不能生育兼好男風這種謊話了,夏榆總不至於還硬往死胡同裏走吧?


    難道世上真有一見鍾情?


    宋氏苦惱不已,“她跟你爹一樣認死理,不撞南牆不回頭,我哪勸得動她?”


    夏三老爺當初也是執意要娶宋氏,其實宋氏的出身並不算好,又自小寄人籬下,嫁妝可說沒有多少,稍微殷實些的人家都瞧不上她,誰知夏三老爺看見宋氏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第二天就托了媒人來說親,把程家一屋子都給嚇壞了,懷疑這個遠房的表侄女精通妖術,看著悶不做聲的,對付起男人怎如此上道?


    夏桐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段往事,不由得十分驚訝,她的長相隨了宋氏,都是不怎麽驚豔的類型,宋氏比她的五官還要淡一點,像是光滑無比的宣紙,墨汁一落上去便暈染開了。


    很難想象男人會對這樣的相貌一見鍾情。


    夏桐好奇道:“您那天打扮得很出色?”


    宋氏搖頭,“我哪來的好衣裳好首飾,不過是件半新不舊的菱紗裙子,連花樣都少,不曉得你爹怎麽看見我的。”


    夏桐懂了,敢情自家老爹就喜歡小白花長相的,可能大老粗慣了,正需要宋氏這樣溫柔不起眼又心思細膩的來互補。


    相反,夏榆一向矜持又克製,冷不防那顆心弦會被形貌昳麗的顧明珠所撩撥——這都是天生情孽。


    夏桐也不知該怎麽辦好了,顧明珠的秘密自不能隨便向外吐露,那等於毀了這女孩子的前程;何況,連天閹和龍陽之好都沒嚇住阿瑜,即便知道顧明珠是女子,阿瑜會不會改變心意也很難說。


    隻能等她自己來慢慢消解這段感情了。


    人的初戀,往往會成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即使大多數難以善終。相比起來,阿瑜甚至是幸運的——她愛著一個由想象鑄就成的美好的影子,無關錢財,無關出身,這足夠她今後漫長的人生裏用來回味。


    夏桐自己卻還沒嚐過愛戀的滋味,有時候她也覺得,連孩子都生了,是不是該試著在孩子的父親身上傾注更多的感情?可每當她試著去做時,卻無奈發現,她麵對皇帝時,有羞怯,有心動——因為他真的很俊——卻唯獨缺少那種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的激情。


    皇帝對她大概也沒有。


    可能他倆天生就是不適合談戀愛、隻適合結婚的類型吧。


    夏桐輾轉打聽得皇帝請了清源大師進宮,心裏便緊緊繃著根弦。她從前是不信陰陽五行這些的,可連穿越帶金手指這種事都能發生,還有什麽不可能的?


    她更擔心清源大師擁有真才實學,能一眼看穿她的來曆——從異世界穿越而來,這種話和外星人襲擊地球也差不了多少。


    她很可能會被當成妖怪燒死。


    結果數日過去,依舊不見皇帝有何動靜,夏桐那顆提著的心才漸漸放下。可能清源大師道行不夠深,看不出她的本相,她僥幸逃過一劫。


    皇帝也未再提起那批言的事,這個夏桐倒是不怎麽介意——她本就沒指望坐上後位,鳳命這種玄學真言對她來說沒有更好,昔年漢武帝的鉤弋夫人不就是借此造勢以致被賜死的?


    她隻想懶洋洋活到長命百歲,以什麽位分都好,吃喝不愁就行。


    但皇帝卻不容她如此清閑,不久就給她布置了一個任務,讓她照著府庫裏的文書練字。


    夏桐抗議道:“妾的字已經很好了!”


    先前幫幾位太妃抄經,太妃都誇她呢!


    劉璋半點不留情麵,“你那筆字隻能算工整,離清秀都差得老遠,更別提優美了,總之,朕讓你練你就好好練,萬壽節朕還等你親自獻上祝辭呢。”


    夏桐很懷疑練字不過是個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翻看內務府的卷宗,隻是需要一個合適且正當的理由——瞧瞧,堆得都有小山高了,光練字哪用得著這許多?


    難道皇帝真有立她為後的打算?


    夏桐想問問他,話到嘴邊又險險刹住。她可不想顯得自作多情,再者,若皇帝沒那意思,她主動提問豈非暴露野心?


    反正她隻是個任勞任怨的小職員,上司讓幹什麽她老實照辦就是了。夏桐拿出從前身處職場時的敬業精神,勤加苦練,務必要在萬壽節上以一筆好字技驚四座。


    蔣碧蘭冷眼看著這段時間宮裏種種,心裏也覺得古怪,好端端,皇帝為何要請高僧入宮?若說誅妖邪,宮裏沒有比關雎宮更邪乎的地方了——夏桐卻是毫發無損。


    蔣碧蘭不敢問皇帝,於是托親信去圓覺寺打聽消息,誰知回來的人卻報,清源大師已閉關潛修,外人不得擅自打擾。


    蔣碧蘭更疑惑了,想問問依琳公主是否知道些什麽,誰知這位公主也躲起來不見客——她恨不得長一千張嘴說她沒亂說,哪裏敢告訴蔣碧蘭確實的消息。


    早知道皇帝如此迷信,打死她也不會在皇帝麵前說夏桐的壞話,如今卻是弄巧成拙,依琳公主都快後悔死了,心裏還覺得怪對不起蔣碧蘭的。


    畢竟皇後隻能有一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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