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心術不正, 他說的話自然不能當真,先前口口聲聲說他與桐桐兩情相悅,那自然是假的——桐桐從前就瞧不上他, 如今更瞧不上了。


    劉璋想起過去那些隱隱約約的醋意, 不禁放心許多, 可是程耀轉眼就哄上了公主, 這又是一件麻煩事。


    夏桐見他擰著軒眉, 遂關切問道:“公主信上就提了指婚麽, 還有沒有別的?”


    總不見得程耀想做個單純的駙馬吧——雖說夏桐不覺得他對自己有過真情, 可這種人就算“移情別戀”,也一定會挑個更好的對象。倘依琳公主對他毫無好處, 他絕不會看上她的。


    劉璋忖道:“皇姐的意思,是希望朕召岑參事入京, 為他授官。”


    今年桃花汛泛濫,程耀靠著那治水十方表現不錯, 本來皇帝也打算褒獎一二,至於他原本的打算是賞賜些金銀田地便是了, 至於加官進爵……一來程耀還年輕,驟然給他過高的官職怕縱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二來因為夏桐的緣故,皇帝內心對其多少有些芥蒂, 縱使惜才,也做不到冰釋前嫌。


    原想著再過幾年, 倘程耀表現良好,皇帝會任他為虔州知州,至於召他回來做京官卻是從未想過——且京城權力傾軋厲害,是個勾心鬥角的地方, 不適合做實事,反而浪費人才。


    夏桐生怕皇帝心軟,忙道:“表哥在虔州幹得很不錯,京城居大不易,陛下還是別召他回來了。”


    劉璋睨著她,“你不覺得虔州太過艱苦?”


    夏桐很真誠的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程表哥是男子漢大丈夫,立誌做成一番大事業,自然不會計較這區區磨難的,不是麽?”


    反正程耀喜歡為自己揚名,夏桐索性將他捧得更高些,讓他進退不得——吃苦也是他自找的。


    劉璋發現小姑娘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連捧殺都會用,忍不住刮目相看。


    夏桐心道還不是跟你學的——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依琳公主的婚事自然沒那麽容易,程耀再怎麽才華橫溢,可出身擺在那裏,侯府的嫡幼子,襲不了爵,自身雖前途可期,到底有待商榷,就這麽草率將公主嫁過去未免有損天家顏麵。


    而且年歲上也不太相當,不比現代找個小狼狗輕輕鬆鬆,依琳公主已是嫁過一次的了,還拖兒帶女,程耀一個未婚青年哪裏照顧得好她們母子?


    眾人都覺得這位公主昏頭了,然則依琳公主卻是老房子著火,立誌非程耀不嫁。蔣太後拗不過女兒,隻得一麵安撫她答應到皇帝那兒說情,一麵請來宮中眾嬪妃做陪客,哄她玩樂,免得她成天嚷嚷改嫁的事。


    蔣太後本來還想請夏桐幫忙說上一嘴,卻被夏桐以照顧孩子為由婉拒了——就算她覺得依琳公主嫁給程耀沒什麽,頂多算自己跳火坑,可夏桐也不想插手這樁婚事。


    她是皇帝的女人,自然得避免提起從前的追求者。況且,劉依琳若真嫁給程耀,程耀必會想方設法留在京城,那就太麻煩了。


    夏桐隻想置身事外。


    結果她不去找人,人卻主動來找她。


    夏桐看著麵前那匣據說是渤海產的粉紅珍珠,眼睛都幾乎閃瞎了,看來依琳公主竟是個有錢的富婆——程耀又多了一個追求的理由。


    依琳公主也不跟她迂回,開門見山道:“我希望你幫忙在皇弟麵前求情,讓程公子調回京城。”


    見夏桐沒注意聽她說話,光顧著看珍珠去了,依琳公主隻得耐著性子重複一遍,心道這夏氏果然小家子氣,也不知程耀中了什麽邪,偏看上這等貨色——除了年輕美貌,自己樣樣都比她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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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歲月不饒人啊,依琳公主輕輕撫著臉頰,心頭止不住的悵惘滑過,陳朗去後,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將會是一潭死水,誰知就在青春將要耗盡時,卻讓她遇見程耀,這難道不是老天爺對她的饋贈麽?


    她必須把握住最後的機會,不然,這輩子就真的白活了。


    夏桐看她的眼神就知道這位公主是個天性固執的人,雖然不知程耀用了什麽花言巧語來哄她,可想要她改變心意看來是很難了。


    夏桐便笑著搖頭,“公主,我一介深宮婦人,國事上哪張得了口?”


    “這也是家事,”劉依琳抿唇,“程耀是我未來的駙馬,我不過想他住得近些,日後方便向母後盡孝,這總是人之常情吧?”


    夏桐狡猾的道:“家事就更輪不上我了,上有太後娘娘,同輩裏頭,也是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她們是陛下的表妹,難道不比我說得上話?”


    劉依琳之前見她一臉憨態,還想著皇帝怎恁般沒眼光,寵幸一個傻子,如今言談之間發現她對答如流,是個綿裏藏針的性子,倒叫人不能小覷——當然,這未能增加劉依琳對夏桐的好感,隻覺得此女心機詭譎,難怪連皇帝帶程公子都被她哄得團團轉。


    天生的禍水。


    畢竟有求於人,劉依琳不得不將態度放緩和些,“夏昭儀何必過謙,你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貴妃和淑妃加起來都不及你,倘你都說不上話,還有誰能幫忙呢?”


    夏桐悠然打斷,“但,我為什麽要幫呢?”


    劉依琳此時才發現中了對方圈套——這女子從一開始就是貓戲老鼠的態度,根本沒打算好好聽她說話,故意看她軟語相求,不過是為了報之前被人冷落的仇。


    她從來沒見過報複心這麽強烈的女人!


    劉依琳也懶得好言相商了,橫眉豎目道:“你先前那般辜負程公子,害他大病一場,幾乎肝腸寸斷,如今不過求你說句話你都不肯,莫非要他死在虔州你才甘心麽?”


    夏桐心中的確是這麽想的,當然嘴上不能如此說,“程耀的病到底怎麽來的,你該好好問他,我又不是大夫,還能斷人生死教人治病?至於我和程公子之前有何瓜葛,公主,我不知他是怎麽跟您說的,但我敢保證,絕非您所聽到的那般。”


    劉依琳冷笑,“嫌貧愛富,為了尊榮富貴背棄一個深愛你的男子,夏昭儀,這便是你所謂的隱情?”


    夏桐眉毛抽了抽,嫌貧愛富?程家哪貧了?論起家財,比夏家富裕十倍呢——當然跟皇帝不能比。


    看來這位公主倒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可惜眼瞎,別人三言兩語就把她給唬住了,不知幼時看了多少毀人不倦的話本子,滿肚子男歡女愛,還真以為天地間有堅貞不移的感情呢。


    夏桐道:“我之所以進宮,是因為三年一度的選秀大比,不得不參加,至於拒絕程家的求親,跟什麽尊榮富貴更不相幹,純粹因為我對程表哥無意。公主,你這樣偏聽一麵之詞,會看不清真相的。”


    劉依琳不理會她這番語重心長的忠告,隻漠然道:“如今時過境遷,你自然想怎麽說便怎麽說,何況程公子人在虔州,相隔千裏,自然更不能當麵對質了。”


    夏桐:……


    張口閉口都是程公子程公子,不曉得程耀給她灌了多少迷魂湯,連公主的尊嚴和體麵都不顧了。


    其實她也能想象,劉依琳上一段婚姻必定十分美滿,可惜夫君早亡,給她留下不小的創傷,她一麵沉溺於過去的歡愛不能自拔,一麵感傷日漸落寞的人生,年華自然蹉跎下來。


    像她這樣的完美主義者,不會輕易接受另一段感情,可巧在此時遇見一個同樣深情的程耀,程耀的“愛人”並沒有死,可是進了宮,等同於是死了,在這種同病相憐的心境作用下,劉依琳難免將情絲寄托於程耀身上——她愛的並非程耀,而是內心那個曾經鮮活的自己。


    可這種移情同樣是致命的。


    夏桐忍不住問道:“公主,是程參事要你幫他求官的麽?”


    劉依琳怒目道:“程郎才不是這種人,他總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隻是我不忍見他辛苦,想幫他稍稍改善些處境罷了。”


    就連賜婚也是劉依琳自己的想法,程耀口頭上從沒向她求過婚,可劉依琳覺得他眼角眉梢中無不透露出這種意思,隻是他生性害羞,不善於表達罷了——但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


    夏桐聽著頗為無語,這公主也是心大,不怕程耀升官之後再把她甩了麽?連一紙承諾都不要就貿貿然進宮來討封,成了是程耀占便宜,失敗了卻是劉依琳自討沒趣,程耀半點損失也沒有。


    偏偏她看不清真相,自以為十分善解人意呢。


    劉依琳還想再勸,可巧春蘭抱著小皇子過來,夏桐剛把敦敦摟入懷中,小崽子就兩腿一翹,一股清亮的尿液直直濺射出去。


    正好濺在依琳公主身上,下擺沾濕大片。


    還不待她發作,夏桐便含笑道:“公主,敦敦年紀小不懂事,您一定不會和他計較的,對吧?”


    劉依琳隻好頂著一身濕漬氣憤離去。


    等她更完衣來到乾元殿時,便忿然說起剛才的事。


    劉璋卻笑道:“敦敦如此大膽麽?朕倒小瞧那家夥了。”


    語氣裏仿佛還為兒子的調皮而得意。


    依琳公主被噎了個半死,又不好抓著不放,倒顯得小題大做,隻得繼續說起夏桐的壞話,著重在她如何嫌貧愛富上——當然更重要的是是為程耀打抱不平,希望皇帝看他可憐份上,能將他調任到京中。


    劉璋卻連連擺手,“欸,夏昭儀並非你想的那般,何況程家不窮,怎就到嫌貧愛富這地步了?朕看你倒是對桐桐多有誤會。”


    劉依琳忿然道:“程家是不窮,又怎比得上宮裏的娘娘一呼百應來得痛快?聽說夏昭儀幼時有人為她批過命,說她貴不可言,想必就因這般,雲陽伯府執意送她進宮,巴不得自家出個皇後呢!”


    劉璋不禁來了興趣,“真有此說法?”


    劉依琳見他聽得認真,自是拚命點頭,“程公子親口跟我說的,那位是圓覺寺的清源方丈,出家人不打誑語,難道還能有假?”


    劉璋思忖著,程耀為了取信公主,想必不會在這種事上扯謊,那太容易拆穿了,難道桐桐真是鳳命?自己怎麽沒聽她說起過呢?


    劉依琳就看皇帝的臉色漸漸鄭重起來,但並非生氣,而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欣慰。


    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話是不是把夏桐的身價給抬高了?


    可她本意是來詆毀那賤人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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