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兒不解其意,可轉眼瞧見了李氏趾高氣揚的模樣,便也不再多問,省得又鬧出什麽事端來。


    竹姐兒滿月之後,薛懷便要動身趕赴江南。龐氏為此傷心了一場,又趕赴普濟寺為薛懷誦經祈福,隻願他能平安回京。


    瑛瑛也偷偷摸摸地哭了一場,在薛懷跟前卻又不得不做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來。


    薛懷的心裏也蓄滿了離別的愁緒。


    臨行前一夜,他帶著瑛瑛在內花園裏散步,兩人起先皆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歡喜模樣。


    可當清輝般的月色灑落人間,瑛瑛卻是再也抵擋不住心口彌漫著的哀傷,柳眉蹙成一團,霧蒙蒙的眸光裏迸現流彩的淚花。


    “夫君此行萬萬要顧念自身。”


    上一回薛懷滿身是傷的模樣還總是回蕩在瑛瑛的腦海裏,時常嚇得她寒毛倒立、後怕不已。


    妻子生產不已,女兒尚且在繈褓之中。薛懷縱有千萬般的不舍,卻也不能置江南百姓於不顧。


    “對不起。”薛懷心裏愧怍萬千,僅僅隻靠著幾句致歉的話語並不能驅散他心裏的不安。


    他珍愛瑛瑛,所以不忍分別。這點珍愛既能變成他心上無往不摧的利刃,助他蕩平江南汙穢。也能變為最脆弱的鎧甲,遮不住酸澀又難言的思念。


    “我是個不稱職的夫君,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薛懷道。


    瑛瑛噙著淚撲進了薛懷懷抱之中。


    “夫君何必這般自苦,隻要你能平安歸來,便是對我和竹姐兒最大的慰藉。至親之人,何必說這樣的生分話?”瑛瑛勉力一笑,噙著淚花的眸子顯得尤為楚楚可憐。


    薛懷心池震蕩,有千萬般的言語想傾訴,可情絲細細密密地鑽入他的五髒六腑之中,最後卻隻匯成了一句:“瑛瑛,我會平安歸來的。”


    月色鍍往相擁之人的衣衫之上,浮光流彩般的美景勾帶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傷感。


    瑛瑛點了點頭,依戀地倚靠在薛懷的肩頭,緩緩道:“我相信夫君。”


    第58章 歸來


    分別似是情愛糾纏中的養料, 若心愛之人日日在眼前,蜜裏調油的歡喜裏倒顯不出那人的珍重來,一旦分離, 愁緒便如破土而出的藤蔓般攀附著人心, 久久不肯散去。


    瑛瑛便是這般。


    與薛懷日日湊在一處時尚不覺得寂寞,薛懷一動身前去江南,她便覺得鬆柏院空蕩蕩的冷清不已。


    好在竹姐兒年幼, 離不開娘親, 瑛瑛被她癡纏的忘卻了與薛懷離別的傷心, 漸漸地便也心緒舒朗了起來。


    龐氏因薛懷趕赴江南一事很是傷心了一場,頭幾夜裏更是寢食難安、輾轉難眠,薛敬川心疼妻子,便領著龐氏去京郊外散了散心,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讓龐氏重展笑顏。


    六月底,瑛瑛收到了薛懷從江南遞來的書信, 信上言明他一切都好, 到了江南後住在了周景然府上,兩人共同進退,必然會珍重自身。


    許是瑛瑛做了娘親後更多愁善感了一些, 收到薛懷寄來的家書後便落了一回淚, 花了許久才平複自己如潮般的心緒。


    後來, 薛懷每隔一月便會寄來一封家書。


    瑛瑛也在空閑的時候學著看書識字,拿了薛懷書房裏的字帖, 沉下心練了一會兒字,便也有模有樣地開始給薛懷回信。


    一來一去兩封的回信便能空耗掉兩個多月的光陰, 當瑛瑛收到第四封薛懷寄來的家信時,竹姐兒已滿周歲。


    承恩侯府好生熱鬧了一場, 薛敬川親自下帖子宴請了親戚好友,替孫女長了一回威風。


    瑛瑛忙碌了一日,待夜間卸下屬於世子夫人隆重裝束後,便著素服寢衣行至書房之中,提筆寫下了給薛懷的回信。


    信上言明了竹姐兒周歲宴的熱鬧,以及瑛瑛對薛懷的思念之意,信的末尾還添上了一句“十二個月的滿月無人共賞”,以此來聊表她心中的愁緒。


    除此以外,瑛瑛便幫著龐氏管家理事,時而逗弄一番女兒,日子也能風平浪靜地過去。


    一月之後,驛站裏的信使並未如期趕來承恩侯府送信,龐氏與瑛瑛猶自好奇之際,下朝歸來的薛敬川卻帶來了個好消息——江南水患一事已穩妥解決,薛懷與周景然已在趕赴京城的路上了。


    瑛瑛喜極而泣,如潮般的淚水並不足以描繪她心中的思念。


    三個月後,薛敬川與龐氏領著瑛瑛和剛會下地走路的竹姐兒去碼頭處迎接薛懷。


    狂風亂作,除了龐氏做主給竹姐兒圍上了墨狐皮大氅後,無人肯從碼頭上退卻半步。


    等了半個多時辰後,才從浩瀚無垠的江景中瞥見了踱著水紋緩緩而來的官船。


    頃刻間,龐氏與瑛瑛的眸中便蓄滿了熱淚,兩人萬分驚喜地凝望著遠處的官船,久久不曾挪動自己的身軀,直到一刻鍾之後,一身蒼翠錦袍的薛懷從踏板上緩緩地走人她們的眸中。


    龐氏率先迎了上去,瑛瑛也抱著竹姐兒緊跟其後。


    此地狂風亂墜,著實不適合認親攀談。薛懷便笑著道:“兒子不孝,讓父親和母親擔心了。”


    這番話惹得薛敬川也紅了眼眶,忍不住歎了一句:“都是爹爹無用,否則哪裏要你這般賣命?”


    話裏隱隱透著幾分壯誌難酬的落寞來,若是再說下去難免要勾出幾分對朝廷的不滿來,龐氏便適時地阻攔了薛敬川的話語,“懷哥兒坐了許久的船,定是累壞了,快些回府吧。”


    瑛瑛淚盈盈地望著薛懷,思緒蹁躚飛舞,臨到親眼瞧見薛懷的這一刻,她方才無措地拿出軟帕抹了抹淚,並道:“竹姐兒,快叫爹爹。”


    竹姐兒如今隻能磕磕絆絆地說出幾個疊詞來,她不知是像了誰的性子半點也不認生,一見薛懷麵如冠玉的英姿,便傾著身子要他抱。


    一旁的薛敬川和龐氏被自家孫女的可愛模樣逗弄的忍俊不禁,瑛瑛則是汗顏不已,拿“好色”的女兒沒有半點法子。


    隻有薛懷一人沉浸在對父母妻女濃濃的歉疚之中,眼瞧著竹姐兒要奔到他懷裏,立刻丟開了手裏的行李,將女兒牢牢地攬進自己懷中。


    溫軟如玉的女兒窩在他懷中,激起他一片慈父心腸,過去一年光陰裏藏著的思念不可自抑地溜出他的心口。


    被竹姐兒這一鬧,薛懷一行人回府的時候便往後推了小半個時辰,薛老太太在前廳等的心焦,索性派婆子們來碼頭打聽情況。


    一年的光陰,讓薛老太太鬢角的雪意愈發茂盛了幾分,她佝僂著身形,往昔矍鑠的眸子裏露出幾分老態龍鍾的疲憊來。


    薛老太太坐在前廳的扶手椅裏,因實在思念薛懷的緣故,便伸出脖頸去瞧影壁後的二門,卻總是瞧不見龐氏等人的身影。


    約莫等了一刻鍾之後,在廊道裏打探消息的婆子們便興衝衝地走進前廳向她稟告道:“老太太,世子爺回來了。”


    薛老太太喜得從扶手椅裏起了身,不等丫鬟們攙扶便要急衝衝地走到門扉處,一個不小心險些跌了一跤。


    薛懷繞過影壁,還沒踏上通往前廳的台階時,便已瞧見了靠在門扉處的薛老太太。


    闊別一見未見,薛老太太瞧著衰老了許多,莫名地讓薛懷心酸不已。


    家宴之上,二房的祝氏和三房的李氏都一改往日裏的沉默,殷勤地伺候在薛老太太身旁,一個步菜,一個端盞,忙的不亦樂乎。


    薛懷瞥了祝氏與李氏好幾眼,心中甚覺奇怪,終是在家宴結束後問起了龐氏薛老太太的狀況。


    祝氏如此冷清冷心,李氏也是個無利不起早之人,若不是薛老太太的身子出了什麽問題,她們怎麽會如此殷勤?


    龐氏知曉兒子聰慧,也不打算瞞著他,便道:“你走回的第四月裏,母親病了一場,太醫說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壽數隻怕是不長。”


    薛老太太嫁妝豐厚,又留有老承恩侯的萬貫體己,等她死後這些銀錢自然歸大房所有,能不能在薛老太太咽氣前刮出些銀財來便看她們的本事了。


    薛懷聞言倒是默了良久,說不準心內蹁躚著何等思緒,也漸漸地憶起幼時在薛老太太膝下長大的日子。


    前塵舊事他不願意放在心上。太醫既對薛老太太下了如此診斷,他們這些兒孫也該多在薛老太太跟前盡盡孝心才是。


    此番趕赴江南,薛懷與周景然一起平定了江南水患,順帶著將王啟安私吞贓銀的罪證一並帶來了京城,連帶著勾出了英平王在背後的醃臢動作。


    永明帝既起了要收拾英平王的心思,便借題發揮,將薛懷提拔為三品的樞密院院正,讓他全權負責英平王一案。


    是以薛懷回京的頭一個月裏,幾乎日日忙到後半夜,也尋不出功夫來與瑛瑛相處。


    後來他列清楚了英平王的一十二條罪證,呈於禦前,永明帝大筆一揮便讓英平王下了獄,並罰沒了英平王府的所有私產。


    薛懷也靠著此案名聲大噪,正式躋身這魚龍混雜的官場。三皇子與五皇子都對他拋去了橄欖枝,可薛懷卻誰都不親近,心甘情願地做永明帝手裏的利刃。


    此案了結,休沐之時薛懷領著妻女去西山泡溫泉。


    竹姐兒喝過果粥後便在奶娘們的刻意勸哄下沉沉睡去,如此方能不打擾薛懷與瑛瑛的雅興。


    小桃與詩書幾人將溫泉外沿的山路圍的水泄不通,臉上都是相差無幾的羞赧。


    薛懷與瑛瑛“小別勝新婚”,鬧出來的動靜自然更甚從前。


    好在薛懷不是不知節製的人,也憐惜著瑛瑛曠了許久,怕是經不起他的索求無度,所以隻堪堪一回便放過了她。


    兩人相擁著倚靠在溫泉岩壁,瑛瑛羸弱地攀附在薛懷肩頭,嗔怪般地埋怨他:“夫君真過分。”


    此過分非彼過分。


    薛懷徹亮的明眸裏被迷蒙的霧氣卷的濕漉漉的一片,凝望著瑛瑛的視線仿佛被陳釀的桃花釀浸泡了許久一般,莫名地便讓瑛瑛心口一緊。


    都已是老夫老妻了,偏偏她還如少女般羞赧不已。


    “夫君如今怎麽得閑了?我還以為您要過了年關才肯從書房裏出來呢。”瑛瑛埋怨前段時日的薛懷忙著公務而忘卻了用膳,此時仍在生他的悶氣。


    薛懷不善言辭,隻得讓自己與瑛瑛嚴絲合縫地相貼在一處,以纏綿悱惻的吻來回答她的質問。


    瑛瑛被吻的氣喘籲籲,卻沒有忘卻自己心中瑩潤著的惱怒,隻見她嘴裏冒出來的聲量比從前更高昂幾分:“夫君!你若是再忙的顧不上用晚膳,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見她素白的麵容裏顯出幾分委屈意味來,薛懷這才繳械投降道:“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夫人大人有大量,便原諒小生吧。”


    說著,薛懷還一板一眼地朝瑛瑛作了個揖,惹得瑛瑛生不起氣來,隻能任由他去了。


    溫泉內的水霧雲遮霧繞,瑛瑛便靠在薛懷懷中笑道:“如今京城裏人人都說你即將平步青雲,還有人鬧著要送妾室給你呢,今日母親就打發走了一個。”


    她本是調笑之語,可看薛懷臉上沒有半點歡喜之意,方才止住了話頭,隻問:“夫君怎麽不高興了?”


    薛懷立時笑道:“不是不高興。是我自己也覺得這一切像做夢一樣,陛下要我做他的劊子手,便在短短幾息之間讓我成為了樞密院院正,可明明我遞上去的罪證與當初遞上去的並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全憑陛下一人的心意而已。”


    在朝堂裏待得越久,薛懷便越珍惜與親人相處的時日。寒窗苦讀十年,臨到最後卻免不了拉黨結派、弄權使謀,當真是好沒意思。


    “等竹姐兒再大一些,我便帶著你去一回揚州。聽說那兒風景無限好,我也想去見識見識。”薛懷輕笑著對瑛瑛許下承諾。


    瑛瑛點了點頭,倒是沒有把這番話當真。


    如今薛懷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朝政之事已將他癡纏的分不出多餘的心神來,又如何能去遊曆山川呢?


    第59章 真相


    薛懷既成了永明帝跟前的香餑餑, 前來承恩侯府與他聯絡情誼的人也比從前多了不少。


    薛敬川懶怠與這些人交際,便推說身子不適,全讓薛懷去來往逢迎。


    偏偏薛懷與他的性子如出一轍, 最厭煩這些繁文縟節, 便生硬地推拒了所有的厚禮,也不怕得罪了那些有頭有臉的權貴。


    倒是瑩兒知曉他如此剛正不折,便在私底下規勸了他一回。


    即便薛懷自認出淤泥而不染, 可也不好太清高不羈, 免得得罪一大片權貴, 將來在官場舉步難行。


    薛懷自是將瑛瑛的關心之語聽進了耳朵裏,休沐之時便忍著厭煩與那些達官顯貴交際了一番。


    二房和三房也借著長房的東風之力撈了不少好處。


    祝氏膝下隻有一個嫡女,貪汙銀子一事尚且不敢太張揚。


    而三房的李氏卻是將錢財二字看的比命還重要的人,為了在薛老太太閉眼前多攬下些家業,甚至還膽大地放起了印子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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