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醫踟躕一番後,便對薛懷說:“既如此,薛世子便與老夫寫一紙諾信在,言明這絕嗣藥與老夫沒有半點關係,可好?”


    薛懷笑著應道:“都聽太醫您的。”


    說罷,朱太醫便命小廝們為他研磨擺紙,三兩下便寫好了諾信,薛懷也在諾信上按好了手印。


    之後,朱太醫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笑著與薛懷說:“還是薛世子您見多識廣,這絕嗣藥由男子服用才最為妥帖,也不會傷人根本。”


    隻可惜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講究子嗣傳承,便是殺了他們,也不肯服下絕嗣藥。


    薛懷笑著坐在朱太醫身旁,沒有起身告辭的意思。


    被他沉靜如水的眸光一盯,朱太醫也覺得自己的笑意有些不合時宜。


    他便道:“薛世子還是要三思而後行的好,這絕嗣藥一旦服下,便再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薛懷仍是和善地笑道:“多謝太醫關係,薛某明白。”


    話已言盡於此,朱太醫反複在心內搜羅,卻也不知該與薛懷說何話語來緩解彼此之間的尷尬。


    良久,朱太醫便飲了口茶,皺了皺眉頭後問薛懷:“薛世子還有什麽事尋老夫?”


    明明他已把絕嗣藥交到了薛懷手裏,該說的客套話也說了個七七八八,怎麽薛懷還是沒有半點要告辭的意思?


    “薛某想向太醫請教一些照顧孕婦的方法,還請太醫您為我指點迷津。”薛懷謙卑地詢問道。


    朱太醫這才緩緩回過神來,當下便笑著與薛懷說:“原來是世子夫人有了身孕,恭喜薛世子,賀喜薛世子。”


    幾番客套話之後,朱太醫便看在厚禮的份上,教授了薛懷好些照顧孕婦的知識。


    薛懷求知若渴,朱太醫寓教於樂,兩人簡直是一拍即合。


    當薛懷走出朱太醫府邸大門時,日色已然昏黃不已。


    金澄澄的夕陽灑落人間,他踩著餘暉回了承恩侯府。


    瑛瑛正候著他用晚膳,當下便笑盈盈地立在門廊中央,春風拂麵的模樣顯露出她極佳的心緒來。


    薛懷一瞧見瑛瑛單薄的身影,便難得對小桃沉了臉色,隻說:“怎麽不勸著些夫人?外頭風大,如何能讓她吹冷風?”


    小桃垂著首默然無語。


    瑛瑛便上前親昵地攀住了薛懷的胳膊,笑道:“夫君別怪小桃,方才妾身披著墨狐皮大氅呢,隻是披得久了,就覺得有些熱。”


    薛懷哪裏是真的生氣,不過是擔心瑛瑛的身子罷了。


    他料想著自己方才的態度太嚴峻了一些,便赧然地立定在門扉處,朝著小桃道:“是我方才太急切了一些,對不起。”


    小桃被他這番飽含歉意的話語嚇得瞪大了眸子,霎時隻能一個勁地擺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芳華與芳韻在一旁偷笑,她二人都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最了解薛懷的性子。


    她們這位世子爺素來就是這樣一副剛正不折的性子。


    他若覺得自己有錯,便會第一時間出言認錯。


    無論那人是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還是身份低微的小廝婢女。


    在薛懷眼裏都一樣。


    小桃陷入了震驚之中,瑛瑛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臉頰,笑道:“世子爺向你認錯呢。”


    “夫人也取笑我。”小桃紅著臉說道。


    主仆幾人說笑一番,廚娘們便奉上了食盒。


    用過晚膳之後,薛懷便領著瑛瑛去內花園裏散步消食。


    兩人相攜著一步步走在深深淺淺的鵝卵石路上,時不時地相視一笑。


    瑛瑛全身心地沉浸在初為人母的歡喜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薛懷隱含憂慮的眸光。


    走了一程之後,榮禧堂的花嬤嬤在廊下笑著高呼道:“世子爺,世子夫人,老太太有請。”


    如今天色已晚,薛老太太卻在在此時傳喚薛懷與瑛瑛,處處都透著怪異之中。


    薛懷捏了捏瑛瑛的柔荑,勸慰般的遞給她一個眸光。


    “別怕。”


    *


    榮禧堂內。


    薛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太師椅裏,居高自傲地注視著大開的門扉。


    片刻後,薛懷一身玄墨色對襟長衫,身旁立著嬌嬌盈盈的瑛瑛。


    兩人如神仙眷侶一般登對,踩著最後一絲霞光而來,奪去了榮禧堂內所有人的目光。


    薛老太太神色激動,也不見往日裏的冷凝之色。


    她甚至還吩咐婆子們備好了手爐,一等瑛瑛進屋便蹙著眉打量了她一回。


    “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怎麽穿的這樣少?”


    薛老太太忙讓婆子們遞上手爐,並交代瑛瑛落座。


    “往後不必拘禮,一切都要顧著自己的身子。”薛老太太無比和善地對瑛瑛說道。


    自瑛瑛嫁來承恩侯府,薛老太太還是頭一回對她如此和善。


    瑛瑛受寵若驚,登時笑道:“多謝老太太的關心,孫媳知曉了。”


    薛懷也察覺到了薛老太太異常軟和的態度,心下也頗為鬆泛。


    “祖母近來可覺得身子大安了?”薛懷問。


    薛老太太擺了擺手,隻說:“一把老骨頭,不必多說。嫣姐兒昨日遞了信回來,說她知曉自己錯了,明兒忠勤公六十大壽,咱們還是要給你姑姑撐撐場麵才是。”


    話音飄入薛懷的耳畔,讓他嘴角的笑意霎時落了下來。


    薛懷哪裏不知曉薛老太太在此時提起薛英嫣的用意。


    隻是他不明白——薛老太太為何偏心至此,薛英嫣是他心頭上的珍寶,難道他薛懷和瑛瑛就是地上的草芥?


    薛懷掩不住自己麵容上的哀意,隻冷冷淡淡地瞥了薛老太太一眼,而後問:“姑母認錯了?瑛瑛,姑姑有來鬆柏院向你賠禮道歉嗎?”


    瑛瑛霎時搖了搖頭。


    薛老太太麵上湧現幾分難堪,她瞥了一眼 薛懷,翕動了嘴唇後卻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


    薛英嫣自小被嬌寵著長大,性子倔強又冷傲,何曾有她主動向人低頭認錯的時候?


    況且薛英嫣打從心底瞧不起瑛瑛的出身,即便惹惱了薛懷,也絕不會昧著良心低頭認錯。


    薛老太太不過是憐惜自己的女兒,不想讓薛英嫣在夫家沒臉而已。


    她以為時隔了一兩個月,瑛瑛也懷上了長房心心念念的子嗣,薛懷便能既往不咎,與自家姑母重歸於好。


    薛老太太心間一凜,隻覺得萬分不忿。


    “你姑母在夫家處境艱難,難道你不知曉?”薛老太太怒極,便冷著臉反問薛懷道。


    薛老太太的臉色難看,薛懷的臉色也冷若冰霜。


    祖孫兩人對峙一番,薛老太太不由得軟化了語調,薛懷卻還是冷冰冰地說:“姑母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薛懷在認定了的事上素來執拗無比,絲毫不肯退讓。


    瑛瑛夾在薛老太太與薛懷之中,便隻能勉強一笑,隻道:“祖母別動氣,孫媳也相信姑母是無心之失,或是受了旁人的挑撥,咱們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沒必要為了這些小事鬧成這般模樣。”


    瑛瑛這話正合薛老太太心意。


    “是了,懷哥兒何必這般大的氣性,咱們都是一家人。”薛老太太幾乎是懇求般地對薛懷說道。


    薛懷卻仍是那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嘴角甚至揚起一抹戲謔的笑意。


    “姑母給瑛瑛下毒的時候可沒有把我們當成是她的一家人。”


    第50章 花宴


    薛懷如此不留情麵, 罔顧薛老太太軟下語調的求和,顯然是不願與薛英嫣重修於好。


    他處事分明,下能向身份低他一等的丫鬟婆子道歉, 上能不顧骨親長輩們的懇求而硬要為瑛瑛尋個公道。


    薛老太太氣的不想言語, 登時連關懷瑛瑛的話語也不願說,隻道:“罷了,我這一把老骨頭也沒幾日好活的了, 不過是求你照應照應你姑母而已, 你卻這般鐵石心腸。”


    薛懷麵凝如冰, 軟硬不吃:“祖母您身體康健,便是當真出了什麽意外,也是被姑母氣的。若是姑母能顧念一家子骨肉情誼,便絕不會做出給瑛瑛下毒這樣的蠢事來。”


    一番咄咄逼人的話語將薛老太太最後的一絲念想給堵了回去。


    薛懷見上首的祖母氣的臉發紅發脹,便從扶手椅裏起了身,拱手做了個禮:“孫兒先退下了, 改日再來向祖母請安。”


    薛老太太不言不語, 連眼角的餘光都沒往薛懷這兒遞。


    瑛瑛也朝著薛老太太行了禮,因見薛懷已提腳往榮禧堂外走去,她也不好多留, 便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回鬆柏院的路上, 薛懷麵色沉重, 陷入一刻鍾之久的沉默後,才回身對瑛瑛說道:“姑母的事, 是我太委屈了你。”


    他已覺得十分愧對瑛瑛,其一是為了勞什子的家族榮譽而不能把姑母繩之以法, 其二是嬌慣久了的姑母不把旁人的性命當一回事,時至今日都未曾向瑛瑛道歉。


    都是他這個做夫君的沒用, 才會讓自己的妻子飽受委屈。


    瑛瑛上前一步攥住了薛懷的手臂,並笑盈盈地說:“瑛瑛不覺得委屈,倒是夫君這番板著臉的模樣,讓我害怕的很兒。”


    她想以玩笑的方式驅散薛懷心裏的憤懣,薛懷也當真將她的字字句句放在心上,聽得此話後便穩下心神淡淡一笑。


    “好,那我不板著臉。”


    兩人便相視一笑,相攜著走回了屬於彼此的鬆柏院。


    *


    龐氏為了讓瑛瑛專心養胎,便不讓她管家理事,祝氏最不耐煩的就是管家理事,龐氏便隻能將手中的權柄分了些給李氏。


    李氏自然感恩戴德,對瑛瑛的態度也不似前段時日那般冷漠。


    隻是瑛瑛已看透了李氏的本性,如今與她隻剩下麵子情而已,連帶著對燕姐兒也冷淡了下來。


    龐氏暗地裏指點了她好幾番,並告訴她:“在這宅門裏你誰都不能相信,否則還不知要著幾回道,吃多少苦。”


    瑛瑛受教,自此對婆母愈發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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