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英嫣本就瞧不起瑛瑛這般低微的出身,又實在厭惡她的心機叵測,竟勾得薛懷為她頂撞自己這個姑姑,如今知曉她在危難之時棄薛懷於不顧,心裏的新仇舊恨攢在一塊兒,便立誓要將此事鬧大。


    她了解自己的母親,薛老太太最喜愛柔嘉公主,隻要柔嘉公主使些苦肉計,薛老太太必然也會萬分厭惡瑛瑛才是。


    所以晴姑姑才會來榮禧堂走這一趟。


    晴姑姑翹首以盼地等待著薛老太太的回答,短暫的沉默之後,上首的薛老太太才緩緩開了口:“公主是金枝玉葉,模樣和性情又是貴女中的翹楚。懷哥兒福薄,這輩子是與公主有緣無分了。”


    這番話語險些把晴姑姑砸懵在了原地,她猛然抬頭,迎上的卻是薛老太太淡然不已的神色。


    晴姑姑心中警鈴大作,因察覺到了薛老太太不同以往的態度,當下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地為公主懇求。


    幾息的怔愣之後,晴姑姑便揚起了嘴角,不等薛老太太喊起便從地上起了身,隻笑道:“正是如此,皇後娘娘也說了,定要為公主擇個品性極佳的夫朗才是。”


    而後,薛老太太也順著晴姑姑的話誇讚了柔嘉公主一番,眼瞧著天色已晚,晴姑姑便推說要回府照料公主,立時告辭離去。


    薛老太太也極客氣地親自將晴姑姑送出了榮禧堂。


    待晴姑姑的背影消失在榮禧堂前的回廊上時,攙扶著薛老太太的嬤嬤才疑惑般地開口道:“老太太怎麽不應承她的話?公主讓晴姑姑走這一趟的意思,應是以想好了法子要奪走世子夫人的位置。”


    “嫣姐兒這孩子太實誠,做事又十分冒進,回回都被人當槍使。你且警醒著些,別讓徐氏當真出事,否則嫣姐兒和懷哥兒的姑侄情分可就走到頭了。”薛老太太麵容裏盡顯疲累,說話的語調也緩慢不已。


    她浸淫內宅數十年,柔嘉公主的算計在她跟前宛如一張白紙般清晰無比。


    薛老太太的確不喜歡瑛瑛,可她知曉懷哥兒以全身心地接納了瑛瑛,況且瑛瑛實在是罪不至死,柔嘉公主想要取而代之,卻又怕使出陰毒的計謀來會惹得懷哥兒不喜,便想借薛老太太之手來鏟除瑛瑛。


    薛老太太可不願做這個出頭鳥。


    *


    荒唐一夜之後,瑛瑛睡到午膳之後才悠悠轉醒。


    身旁的薛懷早已不見了蹤影,瑛瑛怔然地睜了睜杏眸,昨夜那些迷迷蒙蒙的勾纏記憶霎時映襯在她的腦海裏,直把她窘得躲進了錦被之中。


    先頭薛懷還算溫柔,她以為翩翩君子的他即便是做那樣的事也總能溫柔似水,可後來她卻是無力招架,也算是窺見了薛懷異於往日的一麵。


    小桃等人守在外間做針線,聽得內寢裏傳來些動靜後,便立時起身來瞧瑛瑛。


    主仆幾人用完了午膳之後,榮禧堂裏卻走來了兩個臉生的婆子,立在廊道下等著要向瑛瑛請安。


    瑛瑛聽聞榮禧堂來人,心內著實驚訝,慌忙讓兩位婆子進屋。


    兩個婆子都是伺候慣了薛老太太的老人,一個姓杜一個姓花,向瑛瑛行了禮後,兩個嬤嬤都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老祖宗怕世子夫人身邊的人手不夠,便派奴婢們來伺候夫人。”花嬤嬤含笑開口道,倒沒有半分對瑛瑛的輕視之意。


    瑛瑛很是受寵若驚。長者賜、不可辭,既然薛老太太都賜下了人手,她自然也沒有推辭的餘地。


    “祖母愛憐,瑛瑛實在高興。”說著,瑛瑛便給小桃遞了眼色。


    小桃立時去取了銀子和兩支金釵來,權當是給兩位嬤嬤的見麵禮。杜嬤嬤和花嬤嬤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奴婢,自然不會眼皮子淺到將這點小恩小惠放在心上。


    隻是瑛瑛的示好卻暗合她們的心意,這位世子夫人雖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卻也懂得人情往來,往後她們在鬆柏院也能撈些油水傍身。


    “多謝夫人。”杜嬤嬤與花嬤嬤一齊向瑛瑛道謝。


    *


    晚間薛懷回府。


    他今日心緒極佳,去翰林院當值時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回府時也步履鬆泛如風。


    詩書和五經陪了他一日,也知曉昨夜正屋裏鬧出的動靜來,便都躲在暗處偷偷揶揄薛懷。


    薛懷尚且還能沉得住氣,隻是在回府的路上路遇珍寶閣,想起瑛瑛的首飾並不多,便一口氣買下了好些樣式精巧又新奇的朱釵玉環。


    自昨夜開了葷之後,薛懷才明白那些經義上所言的“輕欲”一言都是在誤人子弟而已。


    能與心愛之人肌膚相親、相擁而眠,明明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


    薛懷不重欲,卻愛重瑛瑛。


    一刻鍾後。


    他興衝衝地走進鬆柏院的正屋,下意識地要去找尋瑛瑛的蹤影,卻隻見小桃等人圍在了個銅盆旁,幾個丫鬟皆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


    薛懷便問:“夫人呢?”


    小桃回了魂,連忙上前去迎薛懷,“世子爺,夫人方才用了補藥,如今已睡了。”


    她也正為了此事懸心,明明此時方才黃昏,離瑛瑛午後起身時不過一兩個時辰,若不是那補藥當真難以入口,瑛瑛如何會在喝下一碗補藥後難受地回床榻裏安歇?


    薛懷聽後倒默了一默,隻以為是他昨夜鬧得太過火了一些,瑛瑛這才用了些補藥滋補身子,他便放輕了自己的動作,遣退了小桃等人後道:“你們都退下吧,一會兒等夫人醒了再進屋來伺候。”


    他進屋瞧了一眼瑛瑛,見她果真柔順地躺在床榻上熟睡了過去,便也放下了心,隻坐在臨窗大炕上看起了經書。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


    瑛瑛仍是沒有要醒來的意思,薛懷時不時朝床榻的方向瞥去一眼,因見榻上的瑛瑛一動不動,這才漸漸地起了疑心。


    他倏地擱下了經書,起身走到床榻旁,嚐試著輕輕搖醒瑛瑛。


    反複地搖晃了幾番後,瑛瑛卻仍是禁閉著眸子,還是一副困倦到熟睡的模樣。


    薛懷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便見他眉宇凝結似冰,嘴邊的話語也染上了濃濃的顫抖,“瑛瑛,你醒醒。”


    瑛瑛仍是不醒。


    薛懷立時朝著外間的廊道上大喊道:“快去傳太醫。”


    第40章 苦肉計


    瑛瑛的忽然昏迷讓整個鬆柏院陷入了一片慌亂。


    小桃等奴婢聞訊趕進內寢裏頭, 個個眸中裹著熱淚,哽咽著不肯落下淚來,可眼底卻早已暗紅一片。


    薛懷亂了分寸, 陷入六神無主的窘境之下, 哪裏還有平日裏的清明與自持,他隻能頹然又慌張地抱起了昏迷不醒的瑛瑛,想去觸碰她如瀑般的鴉發, 卻發現自己的整隻手臂都在不停地顫抖。


    亮堂的內寢裏支摘窗尚未闔起, 秋風飄入裏屋, 拂起薛懷的繡邊衣擺,再有幾縷肆無忌憚地闖入薛懷的脖頸之中,激起他心間一片冷意。


    此刻他能攥在手裏的隻有幾縷青絲而已,本就清瘦無比的瑛瑛如此慘白、如此孱弱,仿佛下一瞬就要如煙般淡去一般。


    薛懷鼻頭一酸,除了嚐試著讓自己手心的熱意傳遞到瑛瑛身上以外, 他無能為力。


    小桃隔著朦朧的淚眼去瞧薛懷, 見他雖身處明堂堂的日色之中,可他孤零零地抱著瑛瑛的模樣,竟無端地露出幾分可憐來。


    好在這點可憐沒有持續太久, 前去請太醫的詩書和五經一刻也不敢耽誤, 一刻鍾的功夫便把離承恩侯府最近的呂太醫請來了府上。


    兩個小廝跑的滿頭是汗, 霎那間連話也沒力氣再說,小桃見狀便與芳韻一起上前攙扶起了詩書和五經, 將這兩人送去了耳房。


    呂太醫醫術精湛,與薛懷見禮之後便替瑛瑛把了一通脈。


    薛敬川與龐氏聞訊而來, 兩人雖擔心瑛瑛的身子,可因婆子們的稟報有些不盡不實的地方在, 龐氏還是要親自來鬆柏院走一趟才能安心。


    呂太醫與龐氏等人也是熟識,當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地方,便直言不諱地說道:“臣觀夫人的脈象,應是服用了些西域的奇毒,這等毒並不致命,隻是長期服用的話會損人肝肺,至多半年便會香消玉殞。至於夫人這一回為何昏迷不醒,臣也拿捏不住,許是夫人對這奇毒十分抵觸,一服用下去便鬧起了反應。”


    聽聞“西域奇毒”這四個字,薛懷是再也忍不住心內的憤慨,也不管呂太醫在不在場,便對龐氏說:“姑姑此舉,莫非是要與我們長房撕破臉皮不成?”


    薛英嫣嫁去的忠國公府裏,前些年便在陛下的允準下與西域的商戶們通了經商的門路,在這條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中,忠國公府幾乎是壟斷了所有的商品。


    不過大半的銀子都進了陛下的口袋裏。


    如今聽說瑛瑛是中了西域的奇毒,薛懷甚至不必去猜幕後真相的目的,便能斷定這事與薛英嫣脫不了關係。


    若再往深處細想,隻怕與薛老太太也有些瓜葛在。


    薛懷的心裏泛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他知曉自己的姑姑性子有些刁蠻驕縱,卻不知曉姑姑還能使出這樣惡毒的手段來。


    龐氏也歎息了一陣,嗔怪似地瞪了薛敬川一眼,而後道:“你姑姑素來是這個性子,你祖母如此疼愛她,怪道她出嫁以後與婆母關係不佳,和夫婿也離了心,在夫家待不下去,便整日回娘家來攪和風雲。”


    龐氏剛嫁進承恩侯府的時候也在薛英嫣這個小姑子的手裏吃了不少苦,幸而她牢牢地拿捏住了薛敬川的心,否則他們大房還不知要被薛英嫣攪和成什麽模樣。


    薛敬川雖疼愛自己的幼妹,可也實在惱怒幼妹肆無忌憚的行徑,瑛瑛何其無辜,嫣姐兒怎麽能對自己的侄媳婦下毒?


    他作勢要發怒,龐氏卻輕輕推了他一把,指了指外頭明媚的天色道:“國公爺不是在外頭還有事要忙嗎?瑛瑛這兒有我和懷哥兒呢,您便先去忙吧。”


    薛敬川也不願意在鬆柏院內久留,做公爹的人總要有幾分忌諱,他便溫聲安慰了幾句薛懷,隨後便往鬆柏院外走去。


    一等他離去,龐氏便斂起了嘴邊的笑意,與呂太醫說起了解毒的事宜,便讓婆子們領著呂太醫去外間寫藥方,自個兒卻與薛懷說:“你這姑姑可不是省油的燈,瞧著是因你上回為瑛瑛駁斥她一事而懷恨在心,你怎麽看?”


    說到底薛敬川與薛英嫣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血肉骨親,許多體己話都不能說給薛敬川聽。


    薛懷麵色沉沉,那雙如水般徹亮的眸子因不忿而染上了兩分陰翳,“姑姑先不仁,便不能怪我不義。”


    他已容忍了薛英嫣對瑛瑛的嗤笑與為難,卻不想薛英嫣還猖狂到將手伸到了娘家的侄兒院子裏。


    龐氏知曉自己的兒子不過是外裏瞧著仁善和順,其實心裏藏著的溝溝壑壑並不比旁人少,自從被迫棄武從文之後,他便對這世上大多的事都失去了興趣。


    君子之名冠於他身,不過是他過分無欲無求,因此而喜怒不形於色,任憑對誰都是一副懷著笑的淡然模樣。


    直到他將瑛瑛娶進了門,這樁陰差陽錯的婚事如同天降甘霖一般解了龐氏的燃眉之急,她本不願柔嘉公主進門,隻盼著瑛瑛能做個柔順體貼的賢妻,照料好兒子的分內之事,其餘的事她都不敢奢求。


    誰曾想江南之行以後,薛懷對瑛瑛的態度便變了許多,昔日的冷硬與疏離蕩然無存,而是極為珍重地將瑛瑛放在自己的心間。


    龐氏心裏萬般高興,便盼著瑛瑛能早日懷上子嗣,她也好含飴弄孫。不曾想薛英嫣還賊心不死,可她就算如此刁蠻任性,也不能頂著與長房撕破臉皮的危險來出心裏的一口惡氣。


    這樣的舉措實在是太過偏激和愚蠢了一些。


    龐氏立時瞥了薛懷一眼,提點般地告訴他:“你這姑姑可不是個蠢人,若說她不是受人指使或是有高人相助,我才不信她會這般膽大。”


    薛懷一愣,眸子裏湧起幾分更為不忿的怒意,他說:“母親的意思是……”


    “我也隻是猜測而已,你心裏要有個數。柔嘉公主並非善類,她也不是個懂得放棄之人,隻怕她不會心甘情願地另嫁他人。”龐氏說著,話語裏也染上了幾分感慨。


    母子兩人相談一番,另一頭的小桃也接過了呂太醫遞來的藥方,與杜嬤嬤等人抓了藥,熬煮之後將濃鬱的苦藥端進了正屋。


    薛懷親自拿過了藥碗,抱起昏迷不醒的瑛瑛,讓她的身軀能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然後,他便一勺一勺地吹涼了濃藥,小心地將其喂進瑛瑛的嘴裏。


    龐氏在旁瞧了一陣子,轉念想到瑛瑛受這一場的苦後身子必然會虛弱不已,便又回霽雲院去挑件些了溫補的藥材,一並送來了鬆柏院。


    薛懷破天荒地告了病假,一連三日都待在鬆柏院裏,白日裏便坐在床榻邊照看瑛瑛,喂藥擦嘴能活計都不必假手於丫鬟們。


    夜裏他便宿在了臨窗大炕上,也不敢睡熟了,生怕瑛瑛醒來後無人照樣。


    這樣空熬了三日之後,瑛瑛終於悠悠轉醒,滿麵疲容的薛懷也喜不自勝地彎起了眼角,眸光燦若星辰,亮晶晶地凝望著瑛瑛。


    瑛瑛醒來後第一眼瞧見的便是薛懷如此熱切的目光。


    她愣了好一息,才動了動嘴角,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氣力不足,隻能嚶嚀著發出些聲響來。


    薛懷比她更急切,慌忙勸道:“你才醒來,好好緩一緩再說話。我就在這兒,不會走。”


    瑛瑛點點頭,因實在使不上來力的緣故,便隻能睡回了床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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