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搖搖對視了一會兒,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男人坐在屋簷下的陰涼處,因著那張臉的保養得宜,好看倒也是好看的,但若是細看,發現眉間的那份滄桑,觀察到手上的粗糙,就能知道那張臉不過是最表象的。


    在這所有人中,歲月唯獨沒有優待過他。


    明珠收回目光,走過去坐在了另一邊。


    沒有一絲風,空氣中有的隻是熱浪。


    靜默之中,還是莫陽舟先開的口:“你去找她了?”


    明珠嗯了一聲?,卻沒有再聽到父親再追問。她看了過去,隻看見父親微微垂頭,不知在想什麽的模樣,明珠不解:“你不問,我都跟她說了什麽嗎?”


    莫陽舟帶著幾分無?奈:“你是我帶大的,我怎麽會不知道?”他像是輕笑了一聲?,“無?論你說了什麽,都不會傷害你的母親。”


    明珠啞口無?言。


    沒一會兒她又聽到父親小心翼翼的問話:“她怎麽樣了?”


    她怎麽樣了?


    明珠想著自己出?了丞相府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不遠處看到那狗官回了家,母親在門口迎他,他們一起相攜著往裏去。


    看上去就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


    她嘲笑般地?嗤笑一聲?:“她當?然很好了,她現在知道了,你跟她最好的朋友一起別有用心地?接近她,她被你們傷了心,那男人對她又好起來了,女兒、兒子都在身邊,你說她好不好?你說她怎麽選?”


    莫陽舟的臉色因為她的話而變得蒼白?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複到了正?常:“你不知道她,她並不是那樣的。”


    “是,她不是那樣的,”明珠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什麽都沒有改變,哪怕知道了她是自己的母親,也什麽都沒有改變,那丞相府的人仍舊是一家子,自己仍舊是一個外人,這樣的火氣,讓她聲?音都提高了一些,“既然她是我的母親,是你沒有保護好的妻子,複仇這種事情,你就不應該把她牽扯進來,就不應該讓她有這樣的誤解。”


    莫陽舟沒有言語。


    明珠看著父親不作聲?的模樣,心中縱使有怒火,也無?法再繼續發泄,隻得又忿忿坐了下來。


    半晌,才緩和?了語氣:“既然我都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你就不用瞞我了,都告訴我吧。”


    莫陽舟好半天都沒有開口,似乎是往事太久,讓他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第一次見你母親……”他的聲?音終於開始悠悠響起,跟明珠訴說起那些塵封在心中的往事。


    明珠靜靜地?聽著,她知道,這些事情,於父親來說,是支撐他半生顛沛流離的珍寶,也是心頭的傷疤。


    說完一切的莫陽舟停頓了片刻:“我知道,不該把你母親牽扯進來的。她若是真的快樂,我又怎麽會忍心讓她為難?”


    “你的母親,當?年?不僅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明媚、燦爛的。她的明媚並不是性?子奔放,而是永遠不會被困境打倒,永遠地?向上、樂觀。”


    “可是五年?前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像是……”


    像是即將墜落,或是已經枯萎、沒有了任何的生機,隻等著最後一朵花瓣凋零的花朵。


    “我沒有辦法,放著那樣的她不管。”


    兩人又是長久的沉默,半晌後,明珠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對不起,父親。”


    冷靜下來後,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不該發脾氣。


    父親是瞞著自己,但是不瞞著自己,又能怎麽樣呢?自己能做什麽?除了像現在這樣,更加憤怒,更加憎恨,還能如何呢?


    他是沒能保護好母親,可是……那個人是楚淩,有幾個人能在楚淩的魔爪下保護好母親?


    這個男人,其實一直以來才是最痛苦的。


    “沒有關?係的,以後有我來幫你分擔。”明珠收起了方才眼裏的軟弱,隻留下了堅定?。


    “明珠……”莫陽舟還想勸她,“當?初是你師父救了我們,這份恩情我們要還,但你應該過正?常人的生活。日後……日後你母親知道了……”


    也會心疼的。


    莫陽舟話沒說完,因為顯然,明珠絲毫沒有聽進去。


    “不是為了報恩,”明珠隻是糾正?他的話,“是為了我們自己。”


    她一定?會將母親重新奪回來。


    ***


    國公夫人的病遲遲未愈,楚嬋在府裏請了高人做法。


    薑蕪並不太相信這個,但人家女兒要盡孝心,她自然也不會沒眼色地?去攔。


    所謂的高人,也就是一個稀奇古怪的老太婆,在祭壇麵前神神叨叨。


    薑蕪路過時?隻看了一眼就去了裏麵。


    念茵正?陪著老夫人說話,看得出?來,她精神頭是好了許多?。


    “母親。”薑蕪行禮。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臉上麵對念茵時?的笑容淡去了不少,不過多?少顧忌了幾分孫女,並沒有太過於為難她,隻是嗯了一聲?。


    薑蕪對於她的態度也不介意。


    別的不說,老太太對念茵倒是真心的沒話說,大概是因為之前真假女兒的事情鬧得她不得安寧,兩個女兒都愧對,都無?法全?身心地?疼愛,這才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孫女。


    反正?薑蕪是這麽認為的。


    “念茵的及笄禮就快到了,我如今病了,你作為母親的,多?上上心。”老夫人照例是開始說教她。


    薑蕪有些忘了這事,因為先前就商定?過了念茵的及笄禮在國公府舉行,為念茵束發的也是老夫人。


    為這事,她氣悶了好些時?日。


    國公府準備的宴會流程,自然也不會來過問她,久而久之這事她便不管了。


    薑蕪看了一眼女兒,應了一聲?是。


    “這及笄禮過後,就可以議親了。這個時?節點上,你注意一些言行,別壞了丞相府的名聲?。”


    被戳中了痛處的薑蕪一時?間沒有回應。


    她甚至以為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所以這樣故意敲打她的。


    但對方的話,她無?法反駁。這個時?候,若是自己有什麽不好的風聞,對念茵自然是有影響的。


    薑蕪心中再次生出?了一種被裹挾著向前走的無?力感。


    似乎是除了繼續做這個丞相夫人,除了依附楚淩,她再也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她沒說話,倒是念茵見不得母親這樣被說,拉了拉祖母的衣袖:“祖母……”


    老夫人也不惱,反而是笑了笑:“好好好,就知道我們家念茵護著你母親,祖母不說了就是。”


    她歎了口氣,拉著念茵的手,眼裏卻像是有傷感:“以後若是我真不在了,可還有誰給你們撐腰。”


    當?年?她去了丞相府,可憐她的孫女躺在床上,就剩了半條命。她父親是個不知道心疼的,母親也是,把老夫人氣得不行。


    這倆人這麽多?年?的折騰,她已經不想管了,但孩子是無?辜的。


    有這麽一對爹娘,她可憐的孫子、孫女,可怎麽辦?這話,她到底是沒說出?來。


    念茵聽她說什麽“不在了”之類的話也不高興,讓她不要胡說,定?是要長命百歲的。


    薑蕪就在一邊看著。


    她瞅著老夫人的神情越來越傷感,到最後,突然聽她問了一聲?:“阿嫣在你府上還好嗎?”


    挺好的吧?薑蕪沒怎麽關?注,其實並不太確定?,但是想想有楚淩在,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挺好的。”


    老夫人頓了頓才又開口:“我病了的事情,你別讓她知道了,免得她擔心。”


    她這麽一說,薑蕪就開始看著她的臉心裏犯嘀咕了。


    不是,她怎麽覺著楚嫣不像是會擔心的樣子?老夫人說這個,到底是想讓楚嫣知道,還是不想讓楚嫣知道啊?


    這啞迷打得薑蕪頭疼。


    還不等她再試探兩句,楚蟬的聲?音就傳來了:“娘。”


    薑蕪聰明地?噤了聲?,可不能在楚蟬麵前提。


    “你感覺有沒有好上一些?”楚蟬一來就把念茵往後擠了擠,坐到了床邊,“我聽說她可靈了。”


    念茵也沒有與姑姑爭的意思,被擠走了,就起身跟母親站到了一起。


    “唉,你也別費這個功夫。”老夫人其實嫌吵。


    她們母女倆說著話,薑蕪也偷偷看念茵。察覺到少女眼眶下的烏青,低聲?問:“昨晚沒睡好嗎?”


    “給祖母守了會兒夜。”


    看著也不像是就守了一會兒的,薑蕪看著心疼:“今日就先跟我回去,明兒再來就是了。你自己的身體也是身體。”


    念茵雖然看著疲憊,但被母親關?心,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乖乖點頭。


    就這樣,薑蕪告別老夫人後,帶著念茵先回去了。


    ***


    除了國公府這一堆事,薑蕪每日也會依著與明珠的約定?給她換藥。


    於是因為被老夫人提醒了,她問起了明珠:“明珠,你及笄禮,也過了嗎?”


    明珠知道楚念茵的及笄禮快到了。


    但是像她這種四海為家的人,哪有這種東西。她含糊地?嗯了一聲?。


    薑蕪看出?了她的閃躲,意識到應該是沒有的。


    她想了想,含笑說道:“我知道,這種事情,也不該我來做的。”她輕撫著明珠的發絲,“不過,我們也相識這麽久了,便讓我來為你疏一次發,可以嗎?”


    明珠愣了愣。


    她哪裏拒絕得了這麽溫柔的母親?隻能呆愣愣地?點點頭。


    在薑蕪的印象裏,明珠大多?都是簡單地?將頭發束起來,從未有過複雜的發髻。


    可能是沒怎麽養護過,發絲並不那麽順滑,微微毛糙。


    薑蕪認真地?給她挽了個發髻,又從懷裏取出?一直銀色的發釵,插了上去。


    她還是因為當?初很想在念茵的及笄禮上給她挽發,才去學來的。沒想到先給明珠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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