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八


    但或許他是個特殊的個例。


    他並沒有和其他新生惡魔一樣,一出生就帶著一顆邪惡無比的心,而是單純懵懂,好似一張還未落下任何筆墨的白紙。


    他知曉人間的一些基礎知識,但並不明白其具體的含義概念。


    他的惡魔本性,也直到後來才逐漸覺醒。


    他一點點學會撒謊,一點點展現出本性裏的惡欲,譬如暴食、貪婪、傲慢等等。


    但這些惡性才冒出個頭,就被唐今給按了回去。


    而他也一度變得極為乖巧。


    或許本性還是惡的,但他能夠控製。


    隻是……


    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他那些惡性被壓了下去,但變態的本性——


    卻極為強勢地覺醒了。


    偏偏他又跟其他的惡魔不同,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人類的眼裏是不符合常理的。


    於是。


    看著麵前一邊吧嗒吧嗒掉著眼淚,一邊還在小聲說著自己都有哪裏做錯了,穿著一身緊身勁爆小皮衣,偏偏表情還十分茫然無知的青年。


    唐今目光有些微妙。


    這樣的說法或許有些奇怪。


    但眼前的青年確實是一位……


    單純的變態。


    ……


    唐今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靜靜注視著他。


    菲恩心裏空空地不斷下墜,不知不覺間,他就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他有可能做錯了的事,都說了一遍。


    就連好久之前,他不願意給唐今變小貓的事情,他都說出來道歉了。


    可不管他怎麽說,唐今都沒有要“原諒”他的意思,而且目光還變得越來越古怪。


    這樣的場景就跟白天要被丟掉前一樣。


    被裝進麻袋裏丟進垃圾桶,隻能眼睜睜看著唐今轉身離開的那種恐懼和絕望,再一次籠罩了菲恩。


    眼淚已經顧不上掉了,他胡亂搜索著腦海裏貧瘠的道歉話語,語無倫次,“菲恩,都是菲恩的錯!菲恩是不聽話又不聰明的笨狗……”


    他跪起身,紅著眼眶也紅著臉,真像是條小狗一樣跪趴在唐今麵前,高翹起尾巴,“把菲恩當成路邊缺乏教養的野狗肆意懲治侵犯吧主人……”


    暈滿水色的黑眸中寫滿誠摯的請求。


    唐今:“……”


    唐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菲恩迷茫地眯了眯眸,漆黑長睫將他眼底的懵懂之色都攪成了一團亂,“雖然是不耐用的廢物笨狗,但菲恩會心懷感恩接受一切的。”


    唐今:“……”


    030默默吐槽:【單純的變態,指單純就是個變態。】


    【24k純變態。】


    唐今平靜地長歎了口氣,掐起菲恩的臉,“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菲恩有些無措,“菲恩自己學的……”


    “自己學的?自己在哪學的?”


    “……書、書上。”


    菲恩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問這個,但見她神情冷淡,也不敢耽誤,乖乖拿出那本《蠢蛋魅魔語錄》遞給了唐今,“是同族的母親給我的……”


    唐今沉默地看著那本黑封皮的書。


    蠢蛋魅魔必背獵食語錄條……


    蠢蛋魅魔?


    唐今抬眸看了眼菲恩,又垂眸。


    嗯,從書名來看,倒確實符合他的情況。


    唐今沒有去碰那本書,而是讓菲恩拿著給她展示。


    菲恩不清楚她的想法——難道主人也想背誦裏麵的語句好出去獵食嗎?


    心髒的地方頓時一抽一抽的,刺出一股悶酸。


    主人是人類,應該不用和魅魔一樣獵食的才對……菲恩也不想讓主人出去獵食。


    可是。


    如果主人真的需要的話,這本《蠢蛋魅魔語錄》還是能幫上很大的忙的。


    餓肚子的滋味並不好受,他感受過就行了,不想讓主人也感受那種滋味。


    想到這裏,菲恩還是認真翻開了那本書,十分嚴肅地給唐今推薦起來,“這一句就是菲恩第一次見到主人時用的,還有這個、這個……這些都是獵食成功率非常高的句子。”


    認真給唐今推薦了一些實用的語句,菲恩又翻到了書本的最後幾頁,“幫主人做泡泡浴按摩也是在這本書上學的,還有很多……但有一個教學,菲恩看不懂。”


    菲恩指著書頁上連接在一起的兩個小人,“書上說這樣可以吃得最飽,吃一次,接下來三天都不會餓,可是——”


    菲恩困惑地看看書,又看向唐今,“嘴巴都沒張,要怎麽吃東西呢?”


    唐今:“……”


    唐今張了張口,半晌,又閉上。


    看著麵前因為太過困惑,都已經忘了被遺棄的害怕,滿眼寫滿求知欲的菲恩。


    唐今也算是體會到了為人父母被三歲小孩追問“我是從哪來的”的問題時,那種無奈又無語的心情。


    但她總不能回答菲恩“你是在垃圾桶裏撿垃圾吃飽的”。


    於是,唐今做了個決定。


    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菲恩隻覺手上一燙,下意識鬆開手,那本《蠢蛋魅魔語錄》便自己飄浮到了半空之中。


    鎖鏈遊走如蛇,巨大的金色鏈條纏上那本惡魔之書,將之徹底封鎖。


    唐今擺擺手,那本書便徹底消失在半空之中。


    菲恩有些茫然,視線再轉回唐今臉上時,他就更茫然,“主人不喜歡那本書嗎?”


    唐今緩緩深吸了口氣,手掌摸上了他頭頂,“乖,以後別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


    菲恩眨了下眼睛。


    乖?


    主人摸著他的腦袋對他說……


    乖?!


    菲恩直愣愣地盯著唐今,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起紅暈,答話都呆呆的:“好……”


    唐今再次深吸了口氣,關燈睡覺。


    菲恩還跟小狗一樣趴在她懷裏,好半晌,才驀地反應過來,撐起身,“主、主人不懲罰菲恩嗎?”


    唐今閉著眼睛,“你想被懲罰?”


    “……菲恩做錯了事,該接受懲罰。”菲恩慢慢俯下身,好不容易變暖了一點的手指又開始變得冰涼。


    剛剛被她摸腦袋聽她對自己說“乖”而升起的開心愉悅,已經被那股強烈的恐懼不安所壓下了。


    他沒忘記,就在今天白天,他差點被主人所丟棄。


    不,不是差點。


    他已經被丟棄了……隻是又自己不要臉地爬回了主人身邊。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但菲恩希望唐今能懲罰他,最好是狠狠地懲罰他……將他犯下的錯事抹平。


    他真的不想再被丟棄了。


    ……


    懷裏的惡魔居然是冰冰涼涼的……


    要不是對方的呼吸還輕輕落在肩膀上,唐今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涼了”。


    唐今扯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那就罰你接下來都不準再進食,直到我開心了再說吧。”


    餓肚子確實是菲恩最不想經曆的事情,但是……


    菲恩抿唇,還是小聲問:“這樣就夠了嗎?”


    唐今疑惑看他,“這樣還不夠?”


    剛剛那句話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從前,餓肚子是菲恩最不想經曆的事情,但是現在。


    菲恩低垂著腦袋,毫無預兆地,又開始那樣吧嗒吧嗒掉眼淚,“隻要可以留在主人身邊,就算以後都不能再吃東西,菲恩也願意……”


    唐今念了個咒,在那些眼淚豆豆砸到自己身上時,讓它們飄了起來,在空中凝聚成水團,“餓死也不怕?”


    菲恩用力搖了搖腦袋,“離開主人,菲恩會疼死。”


    惡魔的眼淚可是相當罕見的東西,能用來製造特殊的藥水,就是直接拿出去賣也能賣個高價。


    唐今用藤蔓卷了個杯子過來,收集那些飄浮在空氣中的眼淚,“哪疼啊?”


    菲恩注意到了她的舉動,眼淚頓時流得更凶。


    但他也是不敢怒不敢言的,他抿唇按上自己的胸口,給唐今指了指,“這裏……很疼,很疼。”


    疼得好像要被撕成很多很多瓣。疼得連之前他無法忍受的饑餓感都變成了一種享受一般。


    唐今抽空看了一眼。


    菲恩這會是側躺在她身邊的。


    他看著清瘦,但惡魔的身形一般都瘦不到哪裏去,何況還能按需變化……


    他身上那件勁爆的小皮衣不知道是他的惡魔本相還是怎麽的,反正裹了肩膀裹了手臂,甚至連鎖骨的位置都遮住了……


    就是沒裹住胸。還有腰。


    這會他側躺著,漆黑尖銳的指甲輕輕按在心口的位置,將那塊被擠得微隆的軟肉都壓下去了一塊。


    唐今沉默地看了一會,收回視線,“那你疼著吧。”


    菲恩的眼眶頓時又紅了一圈。


    他抓住唐今的手臂小聲哀求:“菲恩真的知道錯了,菲恩變成小貓給主人玩,主人想怎麽玩都可以……不要再丟掉菲恩了主人……”


    唐今注意著杯子裏的容量,直到惡魔的眼淚將一整個大杯子都裝滿,她才終於開口:“安靜別哭了,就不丟你了。”


    菲恩眼淚頓時一止,他眨巴眨巴眼睛抬頭,“真……的?”


    唐今將杯子蓋起,用藤蔓卷到一邊去,“想被丟?”


    “不、不想!”


    “那就別再吵了,睡覺。”


    “好……主人,晚安。”


    唐今再一次關燈閉眼,這次是真的睡了。


    而菲恩雖然跟著她閉上眼睛,但卻還是要時不時睜開眼睛看她一眼,一直到後半夜,才模模糊糊地懷抱著不安睡去。


    ……


    被裝進麻袋裏丟棄的事,顯然變成了籠罩在蠢蛋魅魔幼小心靈上的厚重陰霾。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就算唐今又說了一遍不會丟掉他,但菲恩也還是乖乖地低頭站在一旁,再也不敢跟昨天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唐今倒是無所謂,現在這個節骨眼她也沒心情去給蠢蛋魅魔撫平心理創傷。


    她要準備出發了。


    前往h市——東南沿海地區,最靠近那個小島的城市。


    說是準備,但其實也沒什麽需要唐今準備的。


    簡單收拾幾件衣服,拿上一些或許能派得上用場的靈器,再訂兩張前往h市的機票——這些菲恩都能做好。


    唐今隻用說上一聲,就能直接出發了。


    預計要跟她一起去h市的,除了菲恩還有那三隻打工靈——竇紫早兩天已經去了h市調查情況。


    出發前,三隻打工靈又去找了一次成利。


    成利做過的那些事情在網上曝光後,曾經關心問候他的親戚朋友就全跑了個光。


    除了還在調查他那些事件的警察,跟盡職的醫生護士,就隻有他父母還會來看他。


    甚至就連他的父母,最近都不怎麽來醫院看他了。


    過去,成利的父母一直將成利這個好兒子當作炫耀的資本掛在嘴邊,明裏暗裏地貶損鄰居朋友家的孩子。


    但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他們的好兒子是什麽品種的禽獸了,成利的父母也沒了臉再出門——


    他們都不用出門,站在門邊就能聽見走過他們門前故意大聲嘲笑議論他們的人。


    再加上他們的電話號碼也被曝光在了網上,從白天到晚上一直都有人給他們打騷擾電話,他們也再沒了精力去關心成利的死活。


    比起擔心,他們現在更埋怨成利害了他們。


    親戚朋友不來了,父母漸漸地也不來了,警察跟醫生護士來了對他也沒有什麽關心,成利每天一個人躺在病房裏,焦慮不安地等待著不知何時會來折磨他的三隻靈。


    時間越接近傍晚,他的精神就越是脆弱緊繃,稍微一點點聲音就能將他嚇得驚慌失措。


    短短半個多月,成利就暴瘦了二十斤,瘦得整個人都脫了相,變成了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三隻靈最後給成利做了一個無麻醉的全痛閹割手術,徹底廢掉了成利再危害其他人的能力,就開心地跟著唐今坐上了前往h市的飛機。


    ……


    走出機場,提前兩天抵達h市的竇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不過唐今才坐上車,還沒問竇紫這邊的情況,竇紫就催促著司機趕緊發車,前往碼頭。


    “今天早上發布的通知,附近海域進入全麵封鎖狀態,想要出海靠近那個小島,就隻能坐總盟的船。”


    竇紫催促了司機兩句,一臉無奈地跟唐今道:“但盟裏就隻安排了今天這一艘船,而且上船的名額有限,去晚了就上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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