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二


    裴令之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唐今聽到“哢嚓”“哢嚓”的動靜睜開眼睛,就見那還裹在被子裏,跟條蠶寶寶似的青年正趴在床頭,抱著一個大水梨在那一邊發呆,一邊咬。


    他怕她,討厭她,甚至都不肯看她,這兩天被她塞在馬車強行跟她待在一起,別說吃東西了,就連她遞過去的茶水都常常不肯喝。


    這會估計是又餓又渴,實在忍不住了,才偷偷從旁邊的果盤裏拿個梨出來吃。


    唐今靜靜看了一會傻狐狸啃梨,也沒過去,就用藤蔓卷了杯水遞到他麵前。


    但那本就有一下沒一下的哢嚓聲,登時停了下來。


    好半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等那啃梨聲再響起來的時候,就變得又悶又模糊了。


    他直接轉了個身,躲到了床角落裏,蒙著被子吃去了。


    遞水的藤蔓將茶杯放在一旁,轉而在那團被子上戳了戳。


    這下好了,就連模糊的哢嚓聲都聽不見了。


    像是遇到天敵猛獸,又沒辦法逃生,所以幹脆選擇了裝死一樣。


    唐今撐著臉頰,又看了一會那團圓鼓鼓的被子,還是起身,親自過去掀開了那床被子。


    他這會哪裏知道,要從裏麵好好扯住被子,被子才不會被她一把掀開。


    身上的被子突然沒了,他除了迷茫,就隻剩下了恐懼,都不敢回頭看她,就一個勁地低著腦袋,試圖把自己往角落裏藏。


    那被他啃了一半的梨,骨碌碌地滾過床麵,啪嗒一聲,砸在唐今腳邊。


    淩亂披散在他身後的長發,隨著他肩膀一同輕輕顫抖。


    “討厭……你……”


    他又開始不斷重複喃喃這句話。


    唐今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邊,問:“為什麽討厭?”


    但回答她的,卻還是那一句“討厭你”。


    明明他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雖然也是傻乎乎呆愣愣的,但勉強還是能溝通上一兩句的。


    甚至能和別人玩得很開心。


    但隻要碰上她,就會變成這樣,既聽不進她的話語,嘴裏說出來的,也永遠隻有那一句“討厭”。


    不知道聽他又說了幾次“討厭”,床邊的東西也總算收拾差不多。


    唐今扯過那床被子,重新將他蒙上。


    沒等他反應,唐今就直接連人帶被子一起撈到床邊,抱進了懷裏。


    慢一拍地反應過來,他頓時手腳僵硬地掙紮了起來,一下一下推她,一聲一聲地說“討厭”,呼吸也開始急促,淩亂。


    唐今扯去他頭上的被子,在他看清她的模樣之前,將他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肩上。


    她稍微改變了一點嗓音,道:“我不是唐今。”


    這瞎話就是閉著眼睛說,都有些太瞎了。


    他也果然沒信,還一下一下地推著她,隻是手腳都已經被裹進了被子,有些掙紮不開。


    掙不開,他就越發著急,呼吸也越發淩亂,“討厭…你……討厭…你……”


    唐今沉默半晌,又繼續,“我真的不是唐今……隻是長得與她有些相像。你聽,聲音都是不一樣的。”


    這話是瞎了點,但他人是傻的,多說幾遍,或許能信。


    可惜唐今還是太低估了一點他現在的智商。


    又或者說,他人雖傻了,但總還是認得她的。


    唐今不肯放開他,他原本傻愣愣的情緒也就逐漸開始變得激動,呼吸越來越急促,“討厭”的字眼說得越來越快,那沙啞的嗓音聽著甚至快要哭了。


    看來是真的很討厭她了。


    唐今剛想鬆手,任由他躲回角落裏去,耳邊卻突然聽見了一個微弱的字眼。


    她低頭去看,仔細去聽,可聽到的,又還是隻有“討厭你”那三個字。


    但唐今又不會幻聽。


    她重新將那已經快從她懷裏爬出去了的裴令之一把抱回來,在他耳邊威脅:“不說清楚為什麽討厭,今天就別想走。”


    這一招果然十分有效。


    他或許聽不懂她的威脅,但知道自己又被她抓了回來。


    都逃到一半了又被她抓回來,那雙傻愣愣沒有聚焦的渾濁墨眸,頓時就紅了一圈。


    黯然無神的眸子裏找不見淚水,明明看著唐今卻也印不出唐今的身影,但眼圈周圍,又是實打實地紅了。


    然。


    不管眼圈紅得有多厲害,甚至因為一直推她不開,而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可他嘴裏如魘住了一般不斷喃喃著的,卻還是隻有那一句話:


    “討厭……你……”


    ……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也不能真的和傻子計較……


    唐今便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那,我也要討厭你了。”


    其實她隻是隨口一說,想著用一樣的話語,或許就能跟懷裏的小傻子保持一下腦頻同步。


    可她這一句話說出來,那一直在她懷裏掙紮著的小傻子卻忽而愣住了。


    唐今頓了頓,剛意識到不對,懷裏就猛地傳來一股推力。


    她就坐在床邊,裴令之這麽突然一推,她倒還好,可裴令之自己卻重重摔到了地上。


    但還沒等唐今反應,他就抓著那床被子,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著,撞開周圍的桌椅板凳,爬到了距離唐今最遠的那個角落裏,用那一床被子將自己死死捂了起來。


    唐今坐在原地,一時間,竟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好半晌,她起身,走到那團不斷顫抖著的被子旁邊,蹲下身,朝他伸出了手。


    可從那床被子底下傳出來的聲音,卻讓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那用被子死死將自己捂著,想盡辦法遠離她、避開她、不讓她瞧見的青年,將自己藏在被子裏,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討厭……你會……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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