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十六


    身體裏的熱意退去,唯餘讓人難以喘息的冷寒。


    裴令之怔怔地望著那雙眸子。


    那雙高高在上,仿若將他視作什麽應當被去除的穢物一般,清如水月般的眸子。


    ……他都快忘了。


    因為她幾次的順從,因為她好似也非對他絕情的話語,他就快要忘了。


    這個他本該永遠都無法忘懷的眼神。


    前世,她站在裴泊之身邊,看他被逼灌下毒酒,看著他在龍椅上苟延殘喘,最後攜裴泊之一起離去時,最後丟給他的眼神。


    身體好似化作了一尊石像,偏還被人拿著釘錘從頭頂開始,寸寸敲碎。


    裴令之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因為自己也有過那樣的經曆,所以他幾乎一下就能判斷出眼前人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呢。


    喉嚨中湧出痛意,像是被一團混合著瓷杯碎片的棉絮堵住了喉嚨。


    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隻是驀然,一行淚水從裴令之的眼眶中落了出來。


    他才多希望啊。


    多希望現在的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哪怕所謂重生後的一切,都隻是他將死之前的一場夢,也好。


    那也遠比將他重新從地獄中拉回,讓他感受一次溫暖,而後又再一次將他打入地獄的要好。


    “嗒。”


    淚水自尖尖的下巴滴落,濺開在冰涼的地板上。


    唐今指尖微微動了動。


    但她還什麽都沒有做,裴令之就先一步反應了過來。


    他的視線已經有些失焦了。


    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滿是淚痕,隻是還撐著那樣蒼白的臉,對她擠出一個好似什麽都不知道的難看笑容。


    “你說什麽呢……不都說好了,以後朕會當一個明君,也不叫他人發現你我私情……”


    說著,他抓著一旁的椅子,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了起來。


    明明那雙墨色狐眼裏空洞渾噩得瞧不見一絲光,他卻還要做出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走上來抱她,用那嘶啞的嗓音與她說:


    “你忘了,如今是安慶十五年,十月初二,是朕剛剛登基的日子。七弟意外身亡,你答應了隻要朕做個明君,日後就會盡心輔佐朕……”


    “朕剛才將你封為禮部侍郎的,你忘了?”


    落在唐今腰上的手指,都控製不住地發抖。


    腦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已被清空,裴令之現在想的,就隻有一件事。


    如果。


    如果她也重生了。


    那他就不能讓她知道,他也重活了回來。


    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前世的他。


    就讓她以為她重活回了另一個有些不同的世界。


    就讓她以為,這世的他,與前世並不是同一個人……


    裴令之隻能這樣了。


    他隻能這樣了……


    他不斷和那似乎也重生了的唐今,說著這一世才發生過的事情——


    七皇子和其他皇子的死亡,她之前答應過他的事情。


    可是。


    可是裴令之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想要自己冷靜下來,想要自己真的裝出一副根本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但恐懼與絕望卻讓他無法裝出平靜的樣子。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大概過了許久,又大概隻有那麽兩三瞬的時間,他耳邊響起聲音:


    “……安慶十五年?”


    似乎是在疑惑為什麽會是這個日期。


    前世他是在又三年後,安慶十八年才登上皇位的。


    裴令之近乎絕望的心髒終於得到了一口喘息的機會,像是抱住自己最後的希望般,他死死抱住了唐今的腰。


    “是,是啊,你忘了嗎……今天,還是你主持的登基大典呢……”


    他盡量平常地說著,可他自己早已無法分辨,他此時的語氣是否足夠平常。


    隻知道,在他說完那句話後,懷裏的人突然晃了晃。


    裴令之怔怔地抬頭看去,就見唐今抬手按住了額頭,死死皺眉頭痛欲裂。


    儼然和當初剛剛重生時的他一模一樣。


    裴令之的表情僵硬得厲害。


    他不敢轉移視線了,就那樣直勾勾地注視著唐今,好似在等待著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宣判。


    但……


    在那死亡宣判正式來臨之前,他又好似得到了一點緩期。


    或是被腦海中多出的混亂記憶弄得頭疼得站不住,唐今整個人都開始往裴令之的身上倒。


    但裴令之這會也使不出力氣,她這樣一倒過來,他便被壓得直接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陣重響,後背頓時傳來一陣悶痛,裴令之卻顧不上那些,“……唐今?”


    他小心翼翼地呼喚著懷裏的人,想要確認,又害怕確認。


    那雙淺眸在用力緊閉了一會後,乍然掀起,看向了他。


    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太過複雜,裴令之連一點都認不清。


    他當然也想努力分辨,可那一眼之後,她悶哼一聲,便徹底昏了過去。


    裴令之抱著人呆呆愣愣地坐在冰涼地板之上,少頃,他忽而反應過來,喊來殿外的宮人:“鏈……鐵鏈,拿鐵鏈還有——”


    “不,先不用……先備著,喚太醫,對,先喚太醫……”


    裴令之顧不上宮人們異樣的目光,隻像是極度恐懼著失去一般,緊緊抱著懷裏的人,雙眼發直發愣地盯著地板上的某一點,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不斷喃喃。


    沒事的,可以瞞過去的,沒事的……


    ……


    唐今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躺在了柔軟舒適的床鋪之上。


    旁邊有道視線緊緊落在她的臉上。


    唐今轉眸看去,那雙墨色的狐媚兒眼便輕輕一下笑眯了起來,自然得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


    對上目光,隻見他輕蹙起眉頭,好似什麽都不明白般地,帶著些許憂慮地問:


    “好些了嗎?你方才是怎麽了,可把朕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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