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七


    他不在意。


    不知在心底裏將這些話重複說了多少遍,裴令之那有些蒼白的臉色才總算是好上了一點。


    在床上坐了一會,重新定下心,裴令之也緩緩起身,走到一旁準備換衣。


    來到屏風前的時候,裴令之還是忍不住又回了頭。


    ……她那身官袍都不見了,肯定是真走了。


    澀意掠過心尖,但很快便被裴令忽視,他冷嗬一聲,自言自語地念。


    算她走得快。


    再晚走一會他是肯定要治她的罪的。


    昨夜那般放肆,真當他不會降罪嗎?


    裴令之喉結滾動了一下,恨恨撇過眸子,看向了一旁。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他便發現一旁的矮桌上,在那盒蜜果子下,壓著一張書頁大小的紙。


    裴令之盯著那張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到底還是慢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從果盒下抽出了紙。


    帶著些許髒印的紙麵上,隨意落著一行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好好休息,午後我在城門處等你。


    裴令之一愣,也想起來了,他們昨日是約了今天一同出城遊玩的……


    裴令之下意識走去開了殿門,朝殿外守著的兩個太監問:“什麽時辰了?”


    “回殿下,剛過辰時。”


    裴令之鬆了口氣。那還早……


    他重新看回了手裏的那頁紙。


    看著看著,裴令之就忽而發現這帶著些許髒印,不知從哪撿來的紙張的背麵,好似還畫了什麽。


    裴令之不由得翻過紙張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便霎時僵在了原地。


    隻見紙張背麵,正是一幅他不知何時偷偷畫的,他與唐今一同出遊場景的小畫。


    若畫的隻是單純的兩人一同出遊的場景也就罷了,但問題是……


    他畫的時候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裴令之有些羞恥。


    這畫上的他與唐今,不幸遇上了一場雨,而他不曾帶傘,於是……


    於是……


    他們二人便於雨中,共撐一傘,姿態親密。


    耳尖冒熱,裴令之拿著畫的手又忍不住抖了抖。


    這些畫本該都夾在書裏,那些書他明明都叫人扔去了庫房的,怎麽會……


    裴令之看著紙麵上的那些髒印,半晌,也依稀猜到了一個可能,定是那天他將畫都撒出來的時候,被他遺落下的……


    她在這畫紙背麵留了字,那她豈不是……豈不是都瞧見了……


    裴令之一時臉熱得厲害。


    他又是氣惱自己當時未曾仔細收拾,又是羞窘她瞧見了這畫也不知趣地當作沒瞧見,反而還要故意用這紙來給他留話……


    心裏亂糟糟的,裴令之也呆站在原地不知接下來該怎麽做。


    倒是守在殿外的兩個太監聽他問了個時辰後,便久久不再說話,不由得抬起腦袋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殿下今日,可是有什麽要事?”


    裴令之回過神,他瞥了一眼門口的太監,霎時冷了聲音:“無事。本宮今日哪也不去。”


    說罷,裴令之甩上殿門,將那張畫紙扔到了一旁。


    誰要去赴她的約……


    就該叫她也嚐嚐白等的滋味才行。


    裴令之冷漠地想。臉還惱紅著。


    ……


    回到自己府裏又睡了一會回籠覺,接近午後,唐今還是起身去換了套衣服,慢慢悠悠往城門口走。


    時近七月,天氣已然炎熱起來了,今日的太陽還剛好有些大,午後時分很是灼人。


    唐今走到城門口,沒瞧見裴令之的身影,便先到一旁的茶棚裏坐下來,點了碗涼茶慢慢喝。


    解暑的涼茶喝了快有半碗的時候,一道陰影慢慢投來擋住了唐今身側的光。


    唐今偏眸看一眼,便看見了那已經換了一身常服,冷著臉居高臨下睨著她的裴令之。


    “靈芝。”在外頭唐今就不喚他殿下了,“休息好了?”


    裴令之表情微滯,很快又恢複如常變得冷漠尖酸,“被蚊蟲叮了兩口罷了,有什麽可休息的。”


    唐今:“……”


    唐今放下茶碗,沒跟他鬧這些口舌之爭,隻是略帶幾分深意地說了一句:“靈芝,你最近好似變了許多。”


    不論如何,裴令之這變化都有些太大了。


    前段時間裴令之還天天往她跟前擠,像是隻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黏到她身上來用大尾巴緊緊把她纏住的笨狐狸……


    最近這段時日就突然變得陰晴不定,還特別嘴硬了。


    聽見她的話,裴令之也頓了頓。


    他當然知曉自己現在的樣子,必定跟他重生前的樣子大相徑庭,引起她的懷疑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可他如今也不想再逼著自己裝出從前的那副樣子,來與她虛與委蛇了。


    他已經為她壓了一世的性子,裝了一世的乖,假裝瞧不見她對自己的不喜癡癡地騙了自己一輩子。


    這一世,他懶得裝了。


    反正他也不想跟她糾纏,她要是願意和這樣的他說話便說,不願意便走,他絕不會留。


    這麽想著,裴令之便直接一屁股在唐今對麵坐了下來,眉眼都冷戾刻薄,“不過是看清了一些事,大徹大悟了罷了。你若是不願同這般的本宮說話,走便是了。”


    本來唐今都不想笑的,可是看見他臉上那點不自覺露出來的傲氣小表情,她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這回是真笑了。雖然笑意很淺,但總算不是隻在心裏。


    裴令之就沒見她對自己笑過幾次,這會忽而瞧見她笑,裴令之還頓了頓,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


    唐今並沒有發覺他的分神,“隻是覺得靈芝這般模樣甚是有趣,哪有什麽願不願的……”


    說罷,唐今將桌上的另一碗涼茶推給了裴令之:“日頭有些大,靈芝喝碗涼茶再出城?”


    裴令之看著她臉上又冷淡下去的表情,半晌,也冷嗬一聲,拿過桌上的茶碗。


    這些路邊茶棚裏煮的涼茶,一般也就是煮些普通的清火茶葉,沒什麽滋味喝的。


    但裴令之一口涼茶喝下去,卻不由得往碗底多看了兩眼。


    也不知是煮的什麽茶葉,這水明明不是冰的,喝進喉嚨裏卻叫人覺得沁涼,仔細嚐嚐還有股花蜜似的甜味。


    裴令之瞥了眼唐今,見她沒在看自己,就又端著茶碗多喝了兩口。


    唐今低斂著眸子,微微揚了揚唇。


    喝完茶,也該一同出城了。


    昨日隻說出城遊玩,但沒定具體去哪,也沒說要去做些什麽,往日這些事當然都是裴令之來安排的,但今日……


    裴令之隻抱著胸冷臉站在一旁。


    真當每次出遊是人過去了就有的玩的嗎,他倒要看看這混蛋能帶他去做些什麽。


    反正不管是做什麽,他都不會配合的。


    他就是故意刁難、膈應她來的。不然他才不會來赴約,就讓她在烈日炎炎下白等。


    反正她也不是沒讓他等過。


    哼。


    裴令之在心底腹誹的時候,唐今也已經結了茶錢,拿起靠在茶桌邊的東西慢慢朝裴令之走來。


    裴令之方才都沒注意茶桌邊擺了什麽,這會瞧見她手裏多了個什麽東西,便不由得瞅了一眼。


    而後他的表情便僵住了,“……大晴天的,你拿傘做什麽?”


    唐今卻好像沒有察覺到他的那點窘迫羞惱,而是悠悠抬頭,眯眸看了眼太陽,“便是不能擋雨,遮遮陽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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