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


    “殿下,唐大人來了,此刻正在您寢殿中等呢。”


    太監一句充滿喜悅的話,讓裴令之方才好看了一點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他剛想訓斥這群太監為何直接將人放進他的寢殿,又忽而突然想起這是從前他自己的吩咐。


    他那位好七弟深受父皇信重,三年前便得恩準獨自出宮開府——同年,她便也很快和父皇申請了離開了宮中。


    說是要準備科舉……實則不過是為了追隨他七弟的腳步罷了。


    他攔不住她,在她出宮後他也幾乎等不來她進宮見他,便隻能自欺欺人地跟宮裏人吩咐,說如果她來找自己,便直接將人放進他寢殿裏……


    好像那樣,他就能在某天突然等到她的到來。


    但很可惜,她幾乎從來沒有主動上門過。


    她為官之後僅有的幾次留宿東宮,都是裴令之故意讓人早些關了宮門,故作不巧地讓她留宿東宮……


    裴令之用力攥緊了手指,良久,還是壓下了那些複雜心緒,冷臉回了寢殿。


    走進殿裏,裴令之果然一眼便瞧見了那坐在椅子上淡淡喝茶的唐今。


    裴令之沒走過去,而是謹慎地停在了門口:“你來做什麽?”


    唐今剛瞥見他,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又聽見了這麽一句涼颼颼的問。


    有點熟悉。剛才那會在禮部書房裏找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麽一句話,連冷漠戒備的語氣都幾乎是一樣的。


    這是什麽通關遊戲,攻略失敗瞬間刷新重置嗎……


    唐今默默腹誹一句,還是放下茶碗起了身,“宮門鎖了,想來殿下這裏借宿一晚。”


    各部官署布置在皇宮的最外圍,不在內苑但也在宮牆之內,白日裏大臣們散朝後便直接上衙,下午到了點就按時出宮。走晚了也不是出不去,就是會被記上一筆——


    會扣俸祿,碰上什麽小心眼的政敵,這點事還會被揪出來上奏彈劾,很是麻煩。


    她的來意倒跟裴令之猜想的差不多,但今時不同往日,裴令之冷著臉開口:“孤命人去告知守將。”


    這就是不想留她的意思了。


    太子開口,唐今自然是不用再被記上一筆的,就這麽離開倒也不錯,但……


    唐今看著那神色戒備冷漠的裴令之,許久,也不想跟他繞那些彎子了,“殿下為何如此反複無常?”


    半個時辰前他們還摟在一起,相約明日一同出遊,裴令之這會就突然翻臉不認了,她當然是該疑惑不解的。


    她這句話裏的情緒也比平日多了兩分,裴令之剛想開口解釋,忽而又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和她多說,於是眉眼愈冷,語氣流露出厭煩:“時辰不早,唐大人還是盡快出宮吧。”


    唐今靜靜看著他,良久,始終不見他的臉色有什麽改變,她也輕吸了口氣,微微轉開了頭。


    淺眸裏淡淡掠過的涼意一轉即逝,未曾叫裴令之注意到。


    “所以,殿下當真隻是在戲弄臣下了?”


    又是這話。


    但裴令之這回不會再上她的套了。


    他冷言:“那夜確實是本宮醉酒荒唐,才不知好歹去擾了唐大人的清淨——如今本宮已然清醒,也不打算再糾纏唐大人,唐大人又何必再將那事掛在心上?”


    說著,裴令之冷笑了一聲,“難不成唐大人因為那一夜對本宮生出了什麽情意,想與本宮糾纏了?”


    唐今不由得回眸看了他一眼。


    看見他臉上充滿譏諷的笑,唐今沉默,沒有說話。


    裴令之又用力掐緊了手心。


    即便已然決定了不再愛她,不會再在意她的任何想法,可看著她就這樣保持沉默,在他的質問下甚至連編都不肯編,直接默認了對他毫無情意……


    裴令之的心髒還是好一陣悶澀刺痛。


    混蛋……


    裴令之別開頭,也側身讓出了出殿的路,“唐大人,請吧。”


    唐今仍舊沉默著。


    裴令之的這一番話,倒是讓她隱約明白了這幾天裴令之為何如此反常……


    唐今在心底微微歎了一聲。


    真難哄啊。


    但這樣的事,她也實在不想留待明日、後日,甚至往後再費功夫去處理,能快些解決就快些解決,解決不了就隻能改變所有的計劃,明著站到七皇子那邊去……


    權衡了一下這兩者分別要耗費的精力……


    唐今還是決定最後再哄哄。


    實在哄不好也就真沒辦法了。


    唐今這麽想著,也就直接放出了藤蔓甩了那大開著殿門。順帶,將門邊還沒反應過來的裴令之撈進了懷裏。


    剛沐浴過熱水的身體,抱進懷裏,隔著薄薄的寢衣都是溫熱香軟的。


    “你——”裴令之睜大了眼睛,很快咬牙切齒地開始推她,“來人!來人!放開孤,你放開——”


    他掙紮得比什麽時候都要厲害,一雙狐眼陰鷙得像是要拿刀殺了她,但唐今不管,藤蔓捆上他手腳,便直接將他抱著坐回了床上。


    “唐今!”裴令之已經氣得開始怒斥她大名了。


    但唐今這會注意到的,卻是從他床鋪間散發出來的淡淡沉香。


    確認自己沒聞錯那香味後,唐今不由得挑高了點眉,“不熏玉堂春了?”


    裴令之的動作頓時一僵,口中的話語也卡住不再說得出來。


    ——玉堂春是時下一抹較為少見的特殊香料。混合有玉蘭、雪蓮、冷檀香氣。是唐今平日熏衣用的香料。


    裴令之倒不用這個,他用的都是儲君規製的沉香、龍涎香,但是……


    私下裏的床褥寢被……甚至是寢衣,他都是偷偷熏的這個。


    當然,重生後他便立即叫人換了香。


    裴令之在片刻僵硬後,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早便聞膩了,日後也不會再熏。”


    說罷,裴令之又開始費力扒拉手上的藤蔓,眼尾都壓出帶著戾氣的紅,“把你這些東西從本宮身上收回去,別逼本宮現在叫人進來,讓他們都瞧見你這般模樣!”


    寢殿裏漆黑的藤蔓翻湧,還摻雜著不祥的紅色血線。


    若真讓其他人現在進來看見這般場景,估計立刻就會把唐今當成妖物拖下去燒了吧。


    唐今倒不懷疑他的話,隻是她也沒那麽容易放手。


    按下裴令之的手腕,唐今淡淡開口:“殿下若真這般厭棄了我,也不必麻煩,明日上奏一封告知陛下我女扮男裝欺君罔上之事便可,屆時我立刻便會被斬,也再糾纏不了殿下。”


    裴令之掙紮的弧度漸漸小了幾分。


    他死死抿著唇,狐眼裏仍遍布陰翳,可卻不再說話。


    唐今低斂了下眸子,很快又慢慢抬起,隻是那雙淺色眸子裏情緒壓抑,緩緩流著裴令之分辨不清的晦色暗芒。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帶著些許涼意的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耳畔。


    那雙淺眸的光暈幾乎釀成了一汪醉人的泉水,引人墮入深淵。


    她低低喚他,恍惚間,像是對他展露了自己的疲憊與脆弱,“靈芝,別這般對我……”


    咚。


    裴令之的心髒又不爭氣地跳動了起來。


    他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是怎樣一點點塌陷變軟,怎樣忍不住地想要推倒那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心防,向她投降……


    但裴令之很快又反應了過來。


    剛剛被他自己咬破的舌尖傷口還在不斷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對她心軟會是怎樣的後果。


    她現在的所有作態,都不過是為了哄住他,好繼續待在他身邊打著他的旗幟,為他的七弟出謀劃策罷了。


    裴令之從來都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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