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學校的事情就這樣幹淨利落地解決了,紀韞確實沒有把事情告訴給紀父,不過沒兩天,紀父還是從學校校長和那些上門道歉的學生家長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


    他當然不會去責怪唐今的隱瞞了。


    多年不見剛剛喪母的小兒子,紀父本來就有些心疼,現在小兒子還沒適應這個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給欺負了,紀父隻會生氣。


    班主任唐今不想換,其他老師總能換的,繼續處理學校那邊的同時,紀父也數落了兩句紀韞。


    這麽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訴他。


    不痛不癢的話紀韞聽上兩句也就過了,並沒有在意。


    原本紀韞以為,這件事也該到此為止了。


    可是。


    當他第三次在家裏“偶遇”他那個之前看見他都會選擇避開,或者低頭沉默裝作沒看見他的弟弟時。


    紀韞意識到。


    他惹上了一個麻煩。


    “哥……”


    不同於前幾天的燥熱,今天的天氣總算有點秋日的涼爽。


    可那身形清瘦的少年卻偏偏穿了一件簡單的短袖,暴露出兩邊手臂上,纏得鬆垮淩亂的繃帶。


    少年站在他的輪椅前,擋著他的路,張口欲言又止了半天,然後幹巴巴地開口喊了他一聲“哥”。


    紀韞看了眼被她緊緊攥在手裏的繃帶。


    他沒記錯的話,父親可是叫了最好的醫生上門,來天天給她換藥換繃帶的。


    “有事?”他掛著為人兄長該有的溫和笑意,卻明知故問,裝作不懂。


    唐今頓時將手裏的那卷繃帶攥得更緊了。


    心思敏感的少年怎麽可能看不懂紀韞的拒絕——就算不是拒絕,她也會認為這是一種拒絕的。


    “……沒什麽。”唐今從喉嚨裏低低擠出幾個字,轉過身打算離開。


    紀韞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養過的一隻刺蝟。


    孤僻膽小,還容易受到驚嚇。


    即便是給它投喂食物,它也隻會緊緊地將自己縮作一團,用尖銳的刺對準他。


    紀韞一直養了很久很久,那隻刺蝟才總算願意在他喂食的時候接近他。


    可他以為那隻刺蝟要來咬自己,便收回了手。


    於是,一直到那隻刺蝟壽終正寢自然死亡,它都沒有再主動靠近過他。


    紀韞按了按鼻梁,到底還是開口喊住了少年:“繃帶是你自己換的?”


    唐今腳下頓了頓,半晌,回過頭,“……嗯。”


    應完聲,她大概也想起了紀父安排的醫生,於是又跟他解釋:“洗澡打濕了,我自己換了一個……”


    還是那樣蹩腳的理由,不過這一次,紀韞也沒有再揭穿她。


    “過來吧。”


    唐今還站在原地,像是不確定他的意思。


    紀韞隻能把話說得更明白:“幫你換繃帶。”


    唐今抿唇,唇角似乎往上了一點,有小心翼翼的驚喜和開心。


    兩人是在二樓走廊“偶遇”上的——住三樓的唐今為什麽會在二樓跟他“偶遇”,紀韞不想深究,他帶著唐今到了二樓的小客廳,找出藥箱幫她換起了繃帶。


    她手臂上的傷,大多都傷得不深,隻是一條一條的傷痕疊加起來,看著就有些駭人。


    這麽些天過去,最好的藥用著,那些傷口都已經好轉了不少,紀韞替她換了藥,換了紗布,就以還有文件要處理的理由,禮貌送走她。


    唐今也沒強留,拿著繃帶就走了。


    不過第二天,她就又在二樓樓梯口跟紀韞“偶遇”上了。


    “……哥。”


    紀韞就當自己沒看見她匆忙起身,假裝剛好下樓了。


    紀韞很好奇,就算是他讓人處理了學校的事,但在這件事中對她展露出更多關心的,還是父親。


    為什麽他這個弟弟,卻偏偏纏上了他呢?


    雖然不清楚他這個弟弟的想法,但紀韞也不介意在年近六十的父親麵前,表演表演“兄友弟恭”,讓父親安心。


    看著少年緊抿的唇角,紀韞也給了她一個或許能讓她放鬆些的溫和笑容:“過來吧。”


    這一次,唐今沒有再站在原地等他說出更明確的話語,她掩飾著那壓根掩蓋不住的想要和對方親近的心,走到了紀韞的輪椅邊。


    ……


    連著幫唐今換了幾天的繃帶後,紀韞也發現了一件事。


    她手臂上之前看著還逐漸好轉的傷,這幾天卻似乎又開始惡化了。


    再一次給她換繃帶的時候,紀韞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傷口,淡淡囑咐了兩句:“要是覺得傷口癢,就拍一拍,不要撓。”


    唐今下意識張口想要否認,但看了他一眼,又最終還是閉上嘴,默認了抓撓傷口的事。


    紀韞以為她應該聽懂了自己的話,可是之後紀韞再給她換繃帶的時候,卻見她的傷口又開始溢血了。


    尋常人可能會以為是傷口又裂開了。


    但紀韞學過醫。


    他看著那明顯是在原傷口的基礎上,沿著原傷口的痕跡,又小心翼翼重新劃過一刀的傷口,終於抬起眸子,認真觀察起了他這個弟弟。


    男人的目光中帶著某種讓人無所遁形的了然,唐今不自覺垂下了眸子,用力掐著指腹,緩解著不安。


    紀韞其實不想說什麽。


    少年要自己傷害自己的身體,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隻是。


    要是不說點什麽,做點什麽,恐怕他以後天天都得麵對自己這個弟弟。


    在父親麵前表演“兄友弟恭”是一回事,但紀韞本身可沒那麽喜歡跟自己這個弟弟接觸。


    紀韞收回落在唐今身上的視線,繼續替她包紮完了手臂上的傷。


    就在唐今以為,這件事就要這麽過去了的時候,紀韞開口,語氣溫和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謊言:“如果繼續在傷口上劃刀子,就不要再來找我包紮了。”


    唐今臉上的血色頓時褪了個幹淨。


    她蒼白著臉看著紀韞,想要解釋,卻也不知道自己該解釋些什麽。


    見他收拾完藥箱,用那樣表麵溫和,內裏薄涼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便打算控製著輪椅離開,唐今終於是忍不住,將壓在心底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你很討厭我嗎?”


    少年帶著情緒的質問,不由得讓紀韞停了下來。


    討厭……


    算得上討厭嗎?


    應該不算吧。


    他並不厭惡自己這個弟弟。


    他最多隻是,不喜歡而已。


    紀韞不想回答這種問題,繼續操縱著輪椅,準備回房間。


    可少年的聲音從後傳來,也如他剛剛一般,毫不留情地揭開了他一直試圖掩蓋的那件事情: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討厭我。”


    “很討厭我。”


    ……


    “我說錯了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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