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九


    “駱弋?”


    周圍的世界昏暗一片,比視覺要先奏效的,是聽覺。


    耳邊傳來那道久違的聲音,而後便是一下撲上來撞到他,又緊緊將他圈進懷裏的擁抱,“太好了駱弋,你總算醒了……”


    駱弋反應了一會,才偏頭看向那緊緊抱住他的人。


    眼睛已經能適應周圍的黑暗,但能看到的,依舊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叮咚。】


    毫無預兆地,唐今的耳邊又一次響起了那道冰冷的提示音。


    尖銳的電子聲音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刺耳。


    “駱弋?”


    唐今疑惑地看向駱弋,剛想問他怎麽了,唇上便驀地多出來了一片溫熱的柔軟。


    引誘血液躁動的氣息從另一人的唇縫間渡來,


    唇瓣交碰,


    埋入酥麻癢意。


    駱弋吻她,片刻,又像是無法滿足似的,加重了這個吻。


    他之前也不是沒有主動過,但也少有這麽主動的時候。


    混亂失序的吻間,唐今又模糊喊了他一聲,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見此,唐今也隻好先把他抱進懷裏,緩解了他這股莫名洶湧的情緒再說。


    許久許久之後,駱弋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交纏許久的舌尖也總算舍得分開。


    唐今看向懷裏的駱弋,想了想,放輕了語調問他:“駱弋是不是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黑暗中她也看不見駱弋的表情,隻在片刻的沉寂後,聽見了一聲“嗯”。


    唐今彎眸笑了起來,“沒事的駱弋,隻是一場夢而已,現在夢已經醒了,我們又在一起了。”


    “……嗯。”


    他的反應稍微有些遲鈍,唐今猜想大概是他剛剛又注射了那個藥劑的原因。


    親也親完了,駱弋看著也恢複了冷靜,唐今幫他檢查了一下身體,確認他並沒有受什麽傷或者汙染後,便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當前的副本上。


    這是兩人一起經曆的第五個副本。


    在告別艾維,離開了【貓鼠遊戲】的副本後,兩人又一起過了兩個副本。


    一個是解密類的【瑪麗莊園】副本,一個是推理桌遊類的【圓桌審判】副本。


    這兩個副本的危險程度並不高,沒有那種非要追著人砍的蠻不講理狂暴npc,光靠駱弋一個人就能過關。


    ——或許是係統檢測到駱弋帶了唐今這麽一個高武力值的眷屬,所以才故意給他分配了那些智鬥類的副本。


    這種副本裏唐今乖乖當個吉祥物,給駱弋鼓掌叫好,再給副本裏的npc做做話療,找找有沒有npc想要脫離主神就行了,基本不用怎麽動手。


    但這一次他們進入的副本,卻有些不同。


    s級副本【往日重現】,才剛入這個副本,唐今就發現自家的隨主躺在床上睡著了,不管她怎麽喊都喊不醒。


    經過一番檢查,唐今意識到,駱弋在進入副本的那一瞬間裏,就已經被人做了手腳,陷入了過去記憶的夢境之中,輕易醒不過來。


    偏偏這個副本還是一個限時副本,要求玩家必須在6個小時之內“醒來”,找到boss的本體並消滅它。


    唐今一開始是打算直接找出夢境boss的本體將其消滅,然後喚醒駱弋的。


    但她找了一番之後卻發現,這個副本裏的boss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魂體。


    即便是消滅了她當下找到的這個boss本體,也很快就會在副本中出現另一個boss本體。


    這個boss的名字就叫做“夢”。


    於是唐今明白了,要消除掉“夢”,就必須先把駱弋從夢境中喚醒,因為隻要他在夢中,就會源源不斷地給“夢”提供能量。


    經過唐今的講述,在進入副本後就失去意識,還什麽信息都不知道的駱弋,也差不多明白了他們現在的處境。


    駱弋坐在床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現在還剩多長的時間?”


    唐今看了眼牆上的掛鍾,“還有半個小時,‘夢’跑得很快,而且還會自由變化成人或者物品的模樣……”


    “你能找到它嗎?”


    “當然。”


    唐今牽過駱弋,走出了他們所在的房間。


    他們現在正處於一家小旅館中,離開房間,昏暗逼仄的走廊上還站著一些奇形怪狀的身影。


    乍一眼看著都像人,但仔細看過去,又有些奇怪。


    比如這位站在門口笑意盈盈的漂亮姑娘,身材圓潤看著格外討喜,就是身上不知道為什麽濕答答地一直不斷往下滴著水。


    又比如這一位蹲在牆角麵壁思過的小男孩,看著是背對人蹲著,隻露出一個後腦勺,但左右看看,卻也找不到他的正臉在哪。


    再比如這一位清潔阿姨,低著個腦袋彎著腰,拿著個拖把沾水拖地,可仔細一看吧,卻發現阿姨並不是低著頭,隻是脖子上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看起來,也就像是低著頭。


    而阿姨手裏拿著的,那個沾過水,拖過地麵的黑色拖把,怎麽看,怎麽像一顆……


    唐今剛拽著駱弋走出房間,就一下受到了走廊裏這些租客們的矚目。


    唐今還好,她不怕這些東西,這些東西也本能地不敢靠近她,但對駱弋而言就沒那麽好運了。


    走廊狹窄逼仄,最多也就夠兩個人並肩站立,唐今牽著他一前一後走過走廊的時候,他幾乎都是擦著那些住客的肩膀過去的。


    膽小一點的,顧忌著唐今最多也就是看著他流流口水。


    膽大的,都已經伸出那長長的,像是直接被人從喉管裏拽出來了一樣的舌頭,想要上嘴嚐嚐味道了。


    不過那舌頭才剛剛靠近駱弋,便唰的一下,被斷成兩截掉在了地上。


    唐今一把將駱弋抱過,眯起眸子幽幽警告了那長舌鬼一眼。


    長舌鬼也不敢跟她嗆聲,悻悻撿起自己的舌頭蹲回角落裏。


    唐今看回懷裏的駱弋,就見他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麽表情,但鏡片後的眼睛裏卻折著微光。


    好似被她這護食的行為給感動到了一樣。


    唐今感覺有些微妙。


    不過她也沒有說什麽,隻是鬆開了懷裏的人,抓著他的手臂繼續往前走。


    看起來沒有多長的走廊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走了很久很久,也沒有走到盡頭。


    唐今停了下來,好半晌都沒有再繼續往前。


    身後傳來駱弋奇怪地問:“怎麽了?”


    “你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麽?”


    唐今看向了腳下。


    走廊的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盞昏暗的小燈,投下來的光雖然不多,但也能夠給人照出影子來。


    但唐今現在看著自己的腳底,卻不是這樣的。


    她的影子沉在腳底,前方隱隱約約有光,但是從她的腳跟往後開始,便是全然看不到任何光線的黑暗。


    像是有什麽東西正跟隨在她的後方,一點一點,吞掉了所有的光。


    “怎麽了?”


    身後又傳來了駱弋的聲音。


    唐今驟然轉身,將“駱弋”拽向了她的方向。


    手掌底下抓著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實體,一大團黑霧迎麵從她的周身穿過,又一次落到了她的身後。


    而她身後,原本有光的另一邊走廊也迅速被黑暗吞噬,再看不見光。


    “駱弋呢?”唐今看著周圍全然黑暗的空間,詢問著那不知什麽時候變化成了駱弋的模樣跟在她身後的“夢”。


    回應唐今的,是一道溫柔如水的女性嗓音,“他很安全。他正在做一場無與倫比的美夢。”


    已經暴露,夢也沒有再繼續和她裝了。


    唐今還以為將駱弋從噩夢中喚醒就可以解決這個副本了……


    難道要再將駱弋喚醒一次嗎?


    可留給他們的通關時間已經沒有那麽多了。


    通關條件是在六個小時內喚醒玩家擊殺boss,將駱弋從上一個夢中喚醒就已經花費了唐今五個多小時的時間,現在如果再來一次,不知道要花費多久的時間……


    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些什麽,夢也再次開口:“美夢往往比噩夢更難清醒……看來,你隻能獨自一人通關了。”


    唐今放出了一些小光團,讓它們飛散著去往各處,尋找著駱弋的蹤跡,“我們是一起的。”


    聽到唐今的回應,夢有些稀奇,“哦?你不想離開他嗎?”


    唐今眷屬的身份夢當然看得出來。


    畢竟【往日重現】是s級單人副本,原本隻該有一名玩家進入的。


    現在進入了兩名玩家,隻能說明其中的一位,是跟著另一位進來的眷屬。


    隻是夢很奇怪。


    以往玩家們帶來的npc眷屬,隻要是有自我意識、智商達標的,基本都會千方百計想著離開它們的隨主,恢複自由。


    這位……


    看著也不像智商沒達標的樣子呀?


    夢的問題唐今沒那麽多閑工夫搭理,飛出去的光團很快傳回了消息,黑暗之中唐今看不見路,但順著對光團的感應一路走過去,也總算是找到了那再次陷入沉睡的駱弋。


    駱弋倒在地上,看樣子,似乎是她牽著駱弋走出房間的那一瞬,他就已經被夢給替換了。


    根據剛剛那條怎麽走也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來判斷,除了掌控夢境,夢還有掌控空間的能力。


    唐今抱起駱弋,試著將他喚醒。


    夢又開始說話了:“要看看,他現在在做一個什麽樣的夢嗎?”


    唐今沒有說話,但夢卻直接讓駱弋的夢中畫麵浮現在了空中。


    唐今看見了穿著普通學校校服,上學,回家,和頭上戴花的小兔子打招呼,然後一人一兔一起在飯桌上聊起今天的遭遇,又聊起下個假期該去哪裏玩,看起來就和普通的初中生沒有任何區別的少年駱弋。


    如果當初他們第一次就逃出了基地,或許這就是他們可以經曆的。


    對於駱弋來說,這樣的場景確實是一個無與倫比,永遠無法實現的美夢。


    但是。


    這裏有一個問題。


    “兔子,不隻是一場夢嗎?”


    和頭上戴花的小兔子一起逃出基地失敗——這一切,不都隻是駱弋之前那個夢境裏發生的事嗎?


    那一切都是假的。


    現實中他應該從來沒有遇見過頭上戴花的小兔子,什麽期盼,什麽對未來的希望,在現實中,他都應該沒有產生過的。


    為什麽現在……


    出現在他美夢中,卻是在上個噩夢中所期盼的事情?


    黑影慢慢來到唐今的身後,同她一起觀看著駱弋夢境中的畫麵,“或許,那不隻是一場夢呢?”


    唐今偏頭看了一眼,“不是夢,那是什麽?”


    夢的聲音虛無縹緲,但又好像離她很近很近,“不是夢,還能是什麽呢?”


    “夢境和現實,你真的能分得清嗎?”


    ……


    不管唐今是不是眷屬,隻要她進入副本,夢就會引她進入夢境之中。以往有玩家帶來眷屬,它都是這麽做的。而以往的那些眷屬,不管強大與否,也都會掉入夢中。


    可這一次,不管夢怎麽嚐試,眼前的人卻都沒有半分要進入夢境的意思。


    於是夢明白了。


    這是一個沒有夢的人。


    一個從來不做夢的人,真的能分得清夢境與現實嗎?


    夢很好奇。


    唐今沒有再搭理夢的話,直接抱著駱弋,試著再次進入他的夢境之中將他喚醒。


    可這一次,她的進入卻遭到了阻攔。


    不像是駱弋的意思,更像是夢的手段。


    它不想唐今進入駱弋的夢。


    如果讓唐今進入了駱弋的夢,不管唐今能不能將駱弋喚醒,至少,她都一定能分清上一次發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不是隻是一場夢了。


    夢就是故意不想讓她弄清楚。


    但。


    它不明白。


    唐今其實根本不在乎。


    基地、兔子、l1的那一切,究竟隻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發生了的現實,唐今並不在乎。


    副本的剩餘時間最多就隻有幾分鍾了,這幾分鍾內再不能喚醒駱弋,他們就會被判定為通關失敗。


    唐今沒有再猶豫,她抬手,覆上了駱弋的額頭。


    正在夢好奇她這是在做什麽的時候,那浮現在空中的,來自駱弋夢境中的畫麵,正一點一點被周圍的黑暗吞噬、消失。


    又或許。


    吞噬那個夢境的並不是周圍的黑暗,而是別的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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