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十四


    “駱弋,你的外賣到了。”


    唐今“篤篤”敲了兩下門,又在門口等了一會,可房間裏卻一直沒有什麽人回應。


    好半晌,就在唐今懷疑駱弋是不是沒有聽見,準備再次敲門的時候,房間裏終於響起了一陣有些淩亂的腳步聲。


    房間門被從內打開,那在房間裏悶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在偷偷幹些什麽的青年也總算是再一次出現在了唐今麵前。


    對上唐今直勾勾瞧來的視線,駱弋抬手扶了下眼鏡,避開了她的目光。


    雖然動作有些許不自然,但他的表情和聲音還是十分平靜的:“吃飯吧。”


    唐今眨了下眼睛。


    也不等駱弋朝著客廳走去了,她便直截了當地開口:“駱弋,你房間裏沒有鏡子嗎?”


    “……嗯?”駱弋疑惑地看向她。


    唐今:“你的臉都快紅成大西瓜了。”


    駱弋:“……”


    沉默了一會之後,駱弋選擇轉開了臉,隻留給唐今一邊從漆黑發絲底下露出來的通紅耳尖,“西瓜是綠的。”


    “西瓜瓤是紅的。”


    “也有一些瓤是黃的。”


    “嗯?真的嗎?”唐今頓時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作為山裏土生土長的淳樸小山鬼,她還從來沒見過黃色的西瓜瓤呢。


    見唐今的注意力成功轉移走,駱弋也就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了下去,“要吃嗎?我現在買,應該很快就能送過。”


    唐今點頭點得很快,“好啊好啊。”


    駱弋遂在手機上下單了兩個黃瓤西瓜。


    但駱弋才剛剛下單完,那邊唐今就又開始了,“我知道了駱弋,你的臉紅得跟大辣椒一樣。”


    駱弋:“……”


    駱弋試圖再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紅辣椒在變老之前也是綠的。”


    這個唐今倒是知道,她又想了想,幹脆道:“那就是大紅花。駱弋,你的臉紅得跟大紅花一樣。”


    ……這句話她已經重複三遍了。


    駱弋剛剛出來的時候確實是沒有照過鏡子。


    或許是體質的問題,他很少臉紅,就算是劇烈運動之後,他的臉紅也不怎麽明顯,所以剛剛出來的時候,雖然臉上還熱著,但他並沒有特別在意。


    但現在,駱弋都有些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是不是真的很紅很紅了。


    見他又一次沉默了下來,原本還滿是好奇地看著他的唐今,眼裏也不由得慢慢帶上了些許擔憂,“駱弋,你是不是生病了?”


    駱弋:“……嗯。”


    駱弋很自然地順著這個台階走了下來。


    但他還沒真的從台階上走下去,那剛給他遞了個台階的唐今一下就又給他重新抬了上去。


    隻見,在他承認是自己病了之後,那雙清透淺眸裏的情緒,頓時就像被風刮起的落地秋葉一般,慌亂混作了一團。


    原本和他相隔著有一段距離的青年驀然起身向他靠近,從清逸的眉眼到淡色飽滿的唇,那張五官卓絕精致優越的臉龐,就這樣在他麵前放大。


    微涼的手指撩起他額間的碎發,宛若玉脂一般柔軟的掌心貼上了他的額頭。


    在這個距離裏,他甚至能看清楚她瞳孔深處的每一絲紋路。


    她帶著擔憂與緊張地輕問:“什麽病呀?是發燒了嗎?要不要喝藥?或者、或者我們去醫院好了……真奇怪,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一下就病了呢……”


    “咦,駱弋,你的臉怎麽好像比剛剛更紅了?”


    眼見青年本就彌漫著一層淡淡緋紅的臉頰上,突然又漫過了更重的一層紅,唐今原本放在他額頭上試溫的手,也不由得下落,轉而撫上了他的臉頰。


    滾燙肌膚上的溫度,就這樣緊貼著指腹傳來。


    唐今目光微轉,指腹也隨之擦過他的臉頰,慢慢停留在了他的耳邊。


    冷白的指尖與那暈開血紅的耳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唐今看著那如小動物般脆弱不堪,細微顫抖著的耳垂,話語輕輕:“駱弋,你的耳朵怎麽都紅了……”


    柔軟的涼意擦過耳垂。


    鏡片後,漆黑的瞳仁驟然收緊。


    良久,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淺眸,看著那雙眼睛裏映照出來的窘迫無措的自己,駱弋有些僵硬地垂下眸子,避開了她的眼神。


    “應該是發燒了……我去吃藥。”


    說罷,駱弋就想要拿開那隻落在自己耳邊的手,起身回房間。


    可他才剛剛碰到那隻手,他就被對方給反過來握住了。


    溫涼柔軟而修長有力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拽住了他。


    不等他反應,那涼涼的指尖便已經穿過他的指縫,與他十指交握。


    一股沁涼的,宛若山林中靜謐溪流般的能量,順著他們交握的掌心,傳向了駱弋。


    駱弋轉頭看向那能量的來源,就見唐今彎著眸子,在唇上輕輕比了個“噓”。


    “我偷偷用一下,主神不會發現的。”


    像是要和他分享什麽秘密一般,唐今小聲告訴他。


    雖說這個副本裏禁止使用那些不科學的異能力,但唐今硬要用的話,還是有辦法不讓主神係統發現。


    況且,她隻不過是用點小能量,幫自家隨主稍微治療一下“發熱”這種小病而已。


    就算被發現了,主神應該也不至於因此就趕她出副本。


    帶著涼意的能量流淌進身體,溫養著五髒六腑。


    即便駱弋沒有生病,也能明顯感受到積壓在身體裏的疲憊,在隨著那股能量的流淌而逐漸消失。


    但很快,他所擔憂的事情就發生了。


    那緊握著他的手,不讓他逃走的唐今漸漸地,臉上多出了幾分遲疑,“駱弋……你好像,沒有生病?”


    駱弋隻能沉默。


    不知過去多久,在思緒已經如一團無法解開的麻繩徹底混亂之後,他反倒是回歸了平靜。


    駱弋平靜地“嗯”了一聲,應下了唐今的話。


    但他的這股平靜,並不似平時那般真的冷靜自若時的平靜,而是帶著某種要破罐破摔,放棄掙紮一般的自暴自棄。


    看著那雙充滿疑問的淺眸,他坦白道:“你也知道,我喜歡你。”


    “嗯……嗯?”


    唐今沒料到他會突然來個這麽直接的直球,整個人都卡了一下。


    駱弋沒管她的這點呆愣,而是繼續,直白地,不加掩飾地,說了下去:


    “所以,如果你靠我太近,我就會像現在這樣,臉紅,發熱,心跳加速,而且思維混亂。”


    唐今:“……”


    見她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似的,駱弋不由得看著她的眼睛,跟講課一樣又強調了一遍:“我沒有生病,隻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會對著你臉紅。”


    駱弋思考了一下,還給了唐今一個更通俗的解釋:


    “一般的說法,就是我在害羞。”


    唐今:“……”


    唐今呆呆“哦”了一聲。


    “哦”完,她就準備抽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人家都已經說了,是因為喜歡她,因為她的靠近而害羞了,所以臉才會這麽熱,這麽紅的。


    難道她還能繼續把人給按在沙發上,問他為什麽人害羞臉就會變紅嗎?


    如果她真這麽問了,唐今怕駱弋當場給她開始上人體生物課。


    不過……


    她就說吧。


    駱弋這個人的思維方式,真的很不尋常。


    哪有害羞的人,還能睜著大眼睛堂而皇之地告訴別人,自己害羞了的。


    唐今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但,就在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的時候,她卻發現,她的手被抓住了。


    唐今順著那股抓住她的力氣看去,就見駱弋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那雙疏冷的漆黑眸子掩蓋在透明的鏡片之下,即便他的臉上仍帶著他口中所說的,那“因為害羞而產生的臉紅”。


    但那雙眼睛,已經回歸於一貫的理智與清醒。


    “你呢。”駱弋低聲問她,“如果我靠近你,你會像我這樣嗎?”


    ……


    剛剛她吃過那個藥後給予他的那些回答,讓他得出了或許她也喜歡著他的結論。


    可駱弋仔細又想了想,卻發現,在過往他們的每一次接觸之中,慌亂的,其實從來都隻有他一個人。


    她說看到他時會覺得高興,沒見到他時會想要見他——


    但這些,都可以說是對待喜歡的朋友時的反應。


    對朋友的喜歡當然也是喜歡。


    和朋友在一起時,大腦也會釋放一些傳遞愉悅的激素。


    那種藥可以抑製愛情,當然也可以抑製友情。


    駱弋臉上的熱度慢慢降了下去。


    他直視著唐今的眼睛,想要知道她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


    可是。


    他的這個問題,卻好像有些難住對方了。


    唐今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臉上漸漸多出了幾分不知所措。


    好一會,她才有些結巴地回:“我不知道,我隻是……看到你,會很高興,然後……然後……”


    像是意識到什麽,她的話突然卡住了。


    “……然後?”駱弋重複。


    “然後……”唐今喃喃著,卻沒有再說下去。


    但那後麵的話語,其實她在剛剛就已經自己說出來過了。


    看到他會很高興。


    還有。


    臉會變熱。


    心髒也是。


    這些……


    跟駱弋剛剛說的,他看到她時的反應,似乎是一樣的。


    他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會在看到她時產生這些反應。


    那麽。


    她呢?


    那前一刻還把別人逼得無路可走,看似天然單純,可又在單純之中夾雜著一份腹黑屬性的青年,這會卻被一個簡單的問題問得呆愣在原地,徹底沒了反應。


    駱弋看著這一幕,薄唇微抿。


    片刻後,他起身,如同青年剛剛靠近他時那樣,撐著沙發的扶手,慢慢向那呆愣著的青年靠近。


    麵前覆蓋下一層陰影,唐今慢一拍地抬起頭,便見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唐今下意識就要閉上眼睛,但下一刻,駱弋的聲音響起:“不要閉眼。”


    唐今眼睫微微顫了顫。


    許久之後,她還是再次抬起眸子,看向了駱弋。


    他其實也沒有靠得那麽近。


    至少現在,唐今還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但在視線交匯之時,他的動作頓了頓,而後,他便又低頭,愈發向她靠近了一點。


    於是,視覺逐漸失靈,眼睫唯有垂落,才能勉強看清楚一些東西。


    在這樣的距離裏,比視覺更為敏銳的,是觸覺、嗅覺,還有聽覺。


    “……為什麽,不躲開?”駱弋問她。


    但唐今也不明白,“為什麽要躲?”


    “如果不喜歡,就躲開。”


    “……”


    唐今低下了眸子,“可是……我沒有不喜歡……”


    駱弋撐在沙發上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緊。


    他起身,離唐今遠了一點,而視野中,也就再一次地出現了她的臉龐。


    那從細膩瓷白的肌膚下,透出酒醉微醺般淡淡緋色的,她的臉龐。


    她又一次抬眸看向了他。


    清雋溫和的淺眸之中,充斥著迷茫。


    她像是在描述一件事實,又像是在向他求助,聲音輕輕,猶帶著不確定:“駱弋,我的心跳好快……”


    “駱弋,我是不是,喜歡你?”


    ……


    駱弋的耳邊,驟然響起了某種刺耳的嗡鳴聲。


    在胸膛裏跳動著的心髒像是失去控製的機器一般,不斷加快跳動的速度。


    臉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溫度,也在對方簡簡單單的這兩句話裏,再度開始向上攀升。


    其實。


    這個問題不該由她來問他,更不該由他來回答她。


    但……


    在嘈雜的心跳聲中,駱弋似乎聽見自己低低應了她一聲。


    唐今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


    “喜歡?”大概也是沒有聽清楚他的回答,她試探著,又問了一次。


    “嗯。”而這一次,駱弋看著她的眼睛,也答得清晰了許多,“喜歡。”


    唐今恍然。


    像是此前從未意識到過自己對他的情感一般,驟然知曉了自己的心意,她的表情還有那麽些恍惚。


    但漸漸地,那張臉上的恍惚之色開始被另外一種色彩所取代。


    遍布在那雙淺色眸裏的迷茫恍惚,是清晨時分,彌漫在山林裏的迷蒙霧氣。


    而能夠驅散這些迷霧的,是從林葉間透進來的,那溫暖和煦,柔和而不刺眼的熹微晨光。


    那雙淺色的眸子像是兩盞小燈一樣忽地亮了起來。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起來,好像比他還要驚喜,“駱弋,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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