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


    黑影流淌過地麵,如同藤蔓般爬滿整座院子。


    與其說那些東西是藤蔓,其實那更像是生物體內的血管。


    黑影附著在地麵上、院牆上、房簷上,間或如蛇一般蠕動,正如依附在人類皮肉上的血管輸送血液時的模樣。


    在那些黑影將整座院落占滿的時候,整間院子也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生命體。


    黑影在院落中心緩緩凝聚成一道人形身影,就像是這個生命體的心髒。


    周圍原本還在諷笑著的鬼怪們像是一下被人掐了嗓子,安靜了下來。


    宛若很多很多的蛇爬行過地麵的聲音,包裹在那道身影周圍的黑色物質慢慢散開了一點。


    但出現在那些黑色物質之下的那張汙濁的麵孔,也實在沒有比剛剛被黑影包裹住的模樣好到哪裏去。


    隻是看了幾眼那張臉,黃毛就有種自己的意識和精神都開始混亂的感覺,他趕緊移開視線,不安又絕望地等待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對方並沒有急著殺他。


    地麵上的那些黑色血管又共同地鼓動了一下。


    黃毛聽見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嘶啞沉重,像是一把被砸壞的舊琴:


    “人類,總是這樣……”


    “虛偽,貪婪,滿口謊言。”


    “給了他們土地,他們想要水流,給了他們水流,他們又渴望食物,當這些東西都有了,他們就開始渴望長生……”


    “所有你給他們的東西,他們理所當然地收下,他們向你承諾的,卻永遠都給不了你。”


    “到最後,你不願意再給他們了,他們便憎惡你,宛若仇寇……”


    一邊嘶啞訴說著,那抹黑色的身影一邊緩緩來到了黃毛的麵前。


    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驅使著,黃毛對上了對方那雙明顯異於人類的眼睛。


    “人類,為什麽總是這樣呢?”


    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黃毛的腦袋頓時像是被人用錘子狠狠砸了一下一樣,耳邊響起一陣刺耳的嗡鳴,眼睛、耳朵、鼻子幾乎是頃刻間就流出了暗紅的血液。


    黃毛慘叫一聲,捂著刺痛不已的眼睛,在驚恐之下想要出聲給自己申辯,可他剛張開口,卻控製不住地嘔出一口鮮血。


    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貫穿了一樣,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此時此刻,黃毛才是真真正正地陷入了絕望之中。


    他也明白了。


    其實從一開始接到那個找花的任務開始,他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找花的支線任務甚至不能拒絕,也不能拖著不做,一旦拿了假花來交貨立馬就會激怒boss。


    到最後,就算是你想要給自己喊冤,給自己申辯,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是說副本裏所有的任務都至少都會有一種成功的方式嗎?


    為什麽他們的這個任務,卻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呢?


    狗屁的任務,狗屁的副本,狗屁的主神!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狗屎!徹徹底底的狗屎!


    從小到大他一沒殺過人二沒放過火,一直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就是跟家裏稍微叛逆點不愛讀書,他有那麽罪大惡極嗎?


    為什麽他就要經曆這些?


    被拖進這個鬼的副本遊戲之前,他還因為一點事跟家裏的老頭老太太吵了一架。


    老頭追著他要打,老太太被他氣得捂著心口直流眼淚。


    那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什麽錯,都是兩個老頭老太太平時太囉唆,太嘮叨了……


    人死之前,好像真的會一下變得很多愁善感。


    黃毛捂著眼睛,隻覺得眼眶周圍好像越來越熱了,流出去的,除了暗紅的血液,好像還有一些別的什麽東西。


    他是蠢,從小到大腦子就不聰明,勉強讀到高中連大學長什麽樣都沒見過,進了這個鬼遊戲之後除了抱別人大腿給別人當小弟,根本就沒有活下去的辦法。


    這個副本碰到的人都算是好的,上個副本為了抱人家大腿跪地上給人當腳踏才跟著活下來。


    抽個天賦還抽到個垃圾直播,直播間裏的彈幕有時候為了故意看他出洋相,還會故意給他一些假的線索。


    他蠢,他分不清真的假的,就都照著做,搞到最後就跟個小醜一樣,他還得賠笑,不敢讓直播間的人生氣,不然他就是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腦子裏的思緒轉過一圈又一圈,黃毛想喊,想罵,想把那些話全都吼出來,可最後也隻能哽咽著,咬著牙拖著那條斷腿,往沒有黑影的地方爬。


    他一個獨生子女的,家裏又沒什麽親戚,他要死了,還有誰能給那倆老頭老太太養老……


    鮮紅的血液在地麵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躲藏在暗處裏看著這一幕的鬼怪們都忍不住興奮地露出了獠牙,有甚者,已經蠢蠢欲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衝上去欣賞人類更加絕望而可憐的模樣了。


    但駭於那道靜靜站在那裏的黑色身影,即便再想要上前,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


    唐今畢竟不是真的鬼怪,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也不會有什麽興奮感。


    人之將死,姿態總是可憐的,讓人惋惜的。


    其實她已經放了很多很多的水,剛剛她一直都隻是讓其他鬼怪去追人,自己則慢慢地落在後麵,一個空間一個空間地慢慢找人。


    畢竟原身就是這樣的性子,她可以接受小動物——人類們在自然競爭中生老病死,弱肉強食,但她自己是絕對不會去獵殺動物的。


    就算有主神強加給她的設定,一般情況下她也是能拖就拖。


    實在無法違抗主神的設定,動手虐殺人——小動物了,事後原身也會難過自責到瘋狂掉頭發。


    也就是原身這具身體的頭發長得快,今天掉到快禿了,明天就又長出來了。


    但怎麽著都還得掉。


    唐今可不想禿頂,她思考了一會,還是決定再放一次水。


    當然,她不是要直接放走黃毛。


    現在這種情況,她也不可能直接放走黃毛。


    算是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們還是找不出應對的方法,她也隻能接受禿頂一天的報應了。


    附著在周圍房頂院牆上的黑影沒有去追黃毛,而是爬向了他們前方的一間屋子。


    在像是有生命般地繞著房子周圍窺探了一圈之後,那些黑影找準了位置,慢慢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根長長的,帶有倒刺的尖錐。


    “嗤——”


    尖錐狠狠穿透木牆,在穿過牆麵到達另一邊的時候,就好像是穿透了人體的血肉一般,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房間裏隱約響起了一道悶哼,下一刻,伴隨著一聲巨大“砰”的砰,藏身在房間裏的另一個人直接被那帶有倒刺的尖錐狠狠拖拽了出來,撞破木門,摔在了地上。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很快,在場的所有人和鬼怪都沒有反應過來。


    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地上就已經多出了另一個人。


    看著滾在地上的那道聲音,黃毛睜大了眼睛,“駱哥?”


    “咳、咳咳咳……”


    無法回答黃毛的喊話,胸口劇烈的悶痛和尖錐穿過身體造成的內髒破損,就讓駱弋控製不住地吐起了血。


    駱弋雖然猜到對方有可能早就已經發現自己了,但也沒想到對方會先對他下手。


    駱弋又吐了兩口血,用力抓著那根刺穿身體的尖錐,勉強撐起身體。


    他臉上的那副圓框眼鏡早在剛剛摔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被甩掉了,沒了鏡片的遮擋後,那雙漆黑的眸子便變得格外清晰,包括那雙眼睛裏的情緒,都好辨認了許多。


    但此時此刻,那雙眼睛裏並沒有什麽恐懼,僅有一絲不解。


    像是不明白為什麽唐今會放著眼前隻差一步就能解決掉的玩家不管,而先將矛頭對準另一個玩家。


    這是不符合npc的行為邏輯的。


    駱弋眼裏疑惑明明晃晃,可惜唐今是不會給他解惑的。


    已經放了這麽多的水,也該有個了結了。


    唐今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駱弋,給了他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呢?”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人類總是這樣嗎?”


    在和唐今的目光對上的時候,駱弋驟然擰緊了眉,有些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睛。


    看起來,他也體會到了剛剛黃毛曾體會過的那種,像是被人用尖錐重重敲擊腦袋的痛苦。


    不過或許是因為他的精神承受能力更強,他並沒有像黃毛一樣七竅流血,隻是本就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層。


    腹部被尖錐刺穿的地方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鮮血,即便駱弋一直抓著那根尖錐盡量將血壓住,但血液還是在不受控製地快速流失。


    這樣下去,即便不抽出尖刺,他也很快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休克。


    到時候,就真的結束了。


    駱弋重新睜開眼睛,抬起眸子,看向了唐今。


    比起剛剛看到對方時感受到的強烈不適,現在的駱弋已經能稍稍抵抗一點那種混亂感了。


    人類為什麽總是這樣?


    這是對方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


    副本中不存在百分之百必死的局,npc說出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舉動,都有可能是指引玩家找到生路的線索。


    駱弋重新將對方剛剛說過的那些話回憶了一遍。


    給了他們土地,他們想要水流……


    他們向你承諾的,永遠都給不了你……


    你不願意再給他們了,他們便憎惡你,宛若仇寇……


    聯係這幾天在金山村裏收集到的所有線索,駱弋已經能推測出這個副本的完整背景故事了。


    但。


    現在他需要推測的,不是副本的背景故事,而是——


    今,是怎麽想的?


    什麽的答案,才能改變這必死之局?


    “咳……”


    又是一聲不受控製的咳嗽,隨著駱弋的彎腰,他腹部被尖錐貫穿的傷口驀地流出了一大汩鮮血。


    雖然人還沒有倒下去,但他的狀態一下又差了許多。


    發絲散落,遮擋住了那雙漆黑的眸子,額頭上因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不斷流下,滴落在地。


    駱弋平複了一下呼吸,盡量讓血液的流失減慢。


    好半晌,他唇動了動,似乎是說了一句什麽。


    可他呢喃出來的聲音實在太小,旁人根本就聽不清。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過了會,唐今聽見他又重新開口:“因為……”


    後麵的話又低下去,聽不清了。


    黑色的影子遊動至駱弋身邊,直接將他從地上托起,帶往唐今的方向。


    或許是腹部被貫穿的那道傷口已經撕裂,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出,在地麵上留下一灘灘可怖的猩紅血跡。


    血液的快速流失讓駱弋的意識開始逐漸昏沉,等他被帶到唐今麵前的時候,幾乎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況了,不過他還在不斷地喃喃著什麽,像是在回答剛剛的那個問題。


    在軀幹四肢發生畸變之後,唐今的身形已經變為了原來的兩倍。


    相較之下,隻是正常人類的駱弋,看起來要纖小許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小了許多。


    不知名的黑影宛若一隻漆黑的巨手,將駱弋托舉著往上,直到他的聲音能夠被唐今聽清。


    唐今偏過頭,側耳聽起了駱弋口中喃喃著的話。


    細微的像是氣音一樣的聲音,緩緩從青年唇間溢出,“人類……本性如此。”


    ……


    唐今慢慢掩下了眸子。


    她實在已經把能放的水全都放完了。


    她現在就好像那大學老師,為了能夠讓學生及格,把平時成績全都打滿,可到最後學生的期末成績就隻考了個個位數,還要聽學生來喊“老師,菜菜,撈撈”一樣的無力。


    唐今十分惋惜地在心底為這兩位同學歎息了一聲,打算直接送兩位同學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立地成佛。


    當然,有些必須要走的流程還是得走一下。


    唐今回過頭,用異變後仿佛生鏽破鑼的嗓子念起固定的台詞:“你——”


    青年那張沾滿發絲冷汗,蒼白如紙的臉,驟然在她眼前放大。


    唐今那固定台詞才念完一個字,就直接被堵回去了。


    突兀的,冰冷的,毫無預兆的,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一個……


    吻。


    這是吻嗎?


    相碰的唇間,並沒有任何一絲曖昧的氣息,有的,隻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唐今都反應了好一會才清晰地意識到——


    她被親了。


    ……倒沒有太多的想法。


    她就是覺得。


    就她現在這副樣子居然還能精準地找到她的嘴長在哪裏。


    眼神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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