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一六


    四月廿九,夜半子時。


    整座皇宮安靜得可怕,安靜得一如平常,安靜得沒有任何異樣。


    皇帝坐在金殿中的那把龍椅之上,等待了許久,卻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那些理應從宮殿外傳來的廝殺之聲。


    按照計劃,在圍殺了那奸賊之後,城內三千士兵便會立即點燃引信,給城外五萬士兵發送信號。


    然後,大軍就會直入皇宮,斬殺宮中那些背叛了他的禁衛。


    當皇宮中燃起火光,響起兵刃交接的廝殺之聲,那才代表,他贏了。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


    他高坐在可以俯瞰皇宮的金殿龍椅之上,穿過金殿宮門看到的,卻隻有一片宛若死寂般的漆黑。


    什麽聲音都沒有。


    不。


    其實還是有的。


    那道緩緩,緩緩,正一步一步走上金殿前的百重台階,逐漸朝他走來的腳步聲。


    左右兩邊的宮女們打著燈籠,恭敬地走在前方照明。


    那道逐漸從台階上顯露出來的身影甚至沒有束發,墨色的發絲懶懶散在鶴青的大氅上,隨著夜風輕悠悠地飄起。


    青年臉上是一派鬆懶困倦的神情,看她那般隨意的模樣,似乎隻是來處理點什麽無關緊要的小事,等處理完了,就要回去繼續睡一般。


    這倒襯得龍椅上那一身明黃龍袍,正襟危坐著的皇帝,可笑至極。


    宮女們止步,僅有禁衛隨行。


    唐今一腳踏入了金殿之中,麵上帶出些肉眼可見敷衍的懶笑,“微臣還以為陛下夜半不睡是在做什麽,竟是一個人在這玩……扮演上朝的過家家?”


    “陛下童心未泯,可需要微臣再喚些人來,與陛下配合?”


    說罷,唐今隨手一指,指了一名站在一旁的禁衛,“你,便扮作兵部尚書,你,還有你……”


    唐今一個個地給周圍禁衛分配著他們要扮演的角色,仿佛真要配合皇帝來玩一場過家家一樣。


    慵懶中帶著些冷淡的嗓音在金殿之中回響,這樣的聲音不曾給人帶來一絲溫暖,反而讓整座大殿變得越發寒冷。


    即便是站在唐今身側的禁衛們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在給殿中的禁衛們都分配完職位後,唐今終於轉身,重新看向了上座的皇帝,“陛下,文臣武將皆已到齊了,可要開始上朝?”


    上座的皇帝仍還端坐在龍椅上,但也僅僅隻是端坐著而已。


    他的臉上再沒有往日裝出來的或仁和或猶豫,那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神情。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唐今,像是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演出。


    然而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早已摳出了血來。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


    皇宮之中一片寂靜,本該在城外被圍殺的唐今出現在這裏,便代表,他輸了個徹底。


    他現在能做的,就隻是極力地維持著那最後一點屬於皇帝的尊嚴。


    盡管他那所謂的尊嚴早已在青年這副玩鬧一般的態度下,被踩進了泥裏。


    但即便如此,他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看來你是找到那個孩子了?”


    唐今帶笑,“還要多謝陛下為寧兒尋了戶富庶人家,讓寧兒衣食無憂,長得如此之好。”


    皇帝冷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一般,“那不過是朕部的一個幌子。”


    唐今麵色不改,笑意甚至更深了,“可微臣還未曾告知陛下,臣是找到了哪一個幌子呢。”


    看著皇帝微僵的臉色,唐今歎息了一聲,“藏木於林,混淆真假,等微臣找到真正的寧兒的時候,再告知臣,臣找到的不過是一個幌子……”


    “陛下,您的手段,微臣這些年可真是看膩了。”


    皇帝臉色發青,那是一種被人揭穿了可笑詭計之後的冰冷與猙獰。


    他強壓著怒火,可臉上的表情卻在這樣的極力克製之下顯得有些扭曲。


    “城外可還有朕的五萬親兵。”


    像是終於又想起了一個可以威脅到對方的辦法,皇帝的聲音拔高了一些。


    “朕早已下過命令,即便是朕身死,也要攻入皇宮,取下你的頭顱。”


    沒錯。即便他死了又如何,五萬士兵攻城,唐今照樣也要死。


    史書之上,他最多也就是一個無辜被殺害的皇帝,而唐今則要留下千古罵名,被後世之人不斷唾棄。


    他會入皇陵接受百世供奉,而奸臣賊子會落得個無人收屍的下場。


    皇帝的臉色逐漸漲紅,那張臉上開始浮動出真實的陰鷙與怨毒之色。


    唐今樂於看到皇帝這副尊容。


    若是皇帝能堅持著,死前還做出一副淡然赴死的模樣,那她該有多麽無趣。


    “五萬人啊……”就像是剛剛才得知這個消息一般,唐今抬起了一點眉梢,“若是盡數殺了,大抵有些麻煩吧。”


    五萬具屍體可不好處理。燒也沒地方燒,堆積在一起,還容易催生出疫病。


    皇帝鼻翼抽動了一下,額上的青筋猙獰著湧出。


    他不知是要說給唐今,還是說給自己聽,從喉嚨裏滾出來的聲音陰沉得令人不寒而栗:


    “唐今,你活不了的。”


    皇帝越是以言語來威脅人,唐今的笑意便愈發深。


    因這代表,皇帝已經沒有別的手段了。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不過唐今還是生出了幾分無趣的感覺。


    皇帝的反應還是平淡了些。


    唐今伸手接過一旁侍衛遞過來的長劍,緩步朝著龍椅而去,“微臣很想讓陛下親眼看看,微臣是怎麽活下去的。隻可惜,陛下怕是無緣見證了。”


    忽而間,唐今想到了讓事情變得有趣起來的辦法。


    她口中的話語微轉,聲音之中無端多了一份悠涼的曖昧,“當然……若是陛下命硬些,或許也能撐到那時候?”


    “是了,是了,微臣應當好生注意著,不讓陛下死得那麽快才行。”


    皇帝死死注視著那一點點靠近自己的唐今,驟然,在她的身影來到自己麵前的時候,皇帝從袖中猛然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向唐今。


    雪白的裏衣上留下了一圈圓形的血印。


    皇帝愣了一下。


    一聲兵刃落地的輕響,那緊握著匕首的手掌,已然連著手腕掉落在地。


    在匕首刺來之前,就已然斬斷了皇帝手臂的長劍上緩緩流下幾滴鮮紅,唐今看著皇帝臉上茫然的神色,狐眸彎起,盡寫愉悅。


    “陛下啊,努力活久些吧。”


    劍尖刺穿明黃的龍袍,在那輕如落雪的皮肉劃破聲後,金殿中響起了淒厲的慘叫之聲。


    ……


    月落烏啼,四月三十。


    唐今站在金殿前,借著地勢望著遠處的宮門。


    雖然她已經用侍衛們遞過來的帕子擦了臉,但那張仙人一般的臉上還是殘留著大片淡淡的紅。


    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隻會覺得她是上了層胭脂。


    吹了會風,唐今抬手掩唇打了個哈切,“還沒好?”


    身側的侍衛抖了一下,“應當……應當快了……”


    正在侍衛驚懼著的時候,遠處忽而出現了一道身影,匆匆而來,在唐今麵前跪下,“大人,城外五萬叛軍都已經京城附近的駐軍控製住了。”


    五萬士兵雖多,但別忘了京城附近還駐紮著更多的軍隊。


    隻是這些人一向隻聽從薛忱的命令,絕不會聽唐今的。


    但沒關係,要偽造出一道屬於薛忱的命令,讓這些人前來守衛京都城,降服“叛軍”,對唐今來說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這本來就是他們該做的,唐今隻不過是借了薛忱的名頭,稍微提早一點提醒了他們一句而已。


    “嗯。”唐今看了眼頭頂的月亮,回眸看了眼身後的幾個太監,“快要寅時了,把金殿掃掃,準備上朝。”


    “是。”


    唐今也要回去換身衣服了,臨走前她忽地想起什麽,丟下了一句話。


    “那些肉就拿去獸園吧,可別浪費了。”


    一眾太監連聲音都在發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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