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零三


    “最近這段時日,軍中有不少質疑之聲,質疑是不是將軍拿走了本該屬於西北兵的封賞軍資,現在我就在這裏告訴你們,那些話——”


    “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烈日當頭,兵營之中,穿著一身黑甲的男人站在台上,怒斥著底下的烏泱泱的士兵。


    “外頭的人怎麽說也就罷了,將軍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


    “每每作戰,明明將軍可以守在後方安心調度軍隊,但哪一次,有哪一次將軍是衝在你們後邊的!”


    “說將軍貪了西北兵銀錢的那些人,你們是瘋了嗎?是京城裏的生活過得太安穩把你們的腦子都磨沒了嗎?!”


    台上的楊暉已是盛怒,而站在他身側的其餘幾個統將和黑甲衛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不知道到底是誰先開始傳的。


    一開始還隻是存在於京城百姓們口中,後麵莫名其妙就傳到了軍營裏。


    傳播者越來越多,謠言從一開始短短的一句話變得越來越長,就好像真的有人見證過一樣,傳到最後,已經不知道士兵之中究竟有多少人相信了那樣的謠言了。


    明明就隻是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從確認西北士兵們的賞銀對不上數目後,就隻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居然就真的有人相信,是他們的將軍,是薛忱貪走了那筆銀錢。


    說薛家從很久以前就這樣做了,說西北的兵拿的錢一直都比京城的少,說——


    不能怪楊暉如此憤怒。


    明明將軍是什麽樣的人他們都該清楚的,明明一個月前大家對將軍都還是滿心崇拜敬仰的,到底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哦對了。


    是從三天前,刑部的人拿著聖旨,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將軍帶走開始的。


    雖然將軍很快就沒事回來了,但在營裏傳播的謠言卻像是被點燃了導火索徹底爆發了一樣,愈演愈烈。


    刑部隻是奉旨辦事,來人是將軍的好友,很快就查明了將軍的清白,所以這也怪不了刑部。


    要怪,就隻能怪底下這群人雲亦雲的蠢貨。


    楊暉的怒火壓抑不下,上前一步就想揪出一個人來問問,問問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那些荒謬的話語。


    但還不等他真的上前,旁邊就伸過來一隻手攔住了他。


    是吳軍師。


    相比於台上的其他人,吳軍師的臉色看起來算是最好的了,也是他們之中最為冷靜的。


    楊暉想起薛忱的命令,良久,還是強行壓下了怒火,“將軍仁善,不準備治你們的罪——但以後若有人再敢說半句誹謗將軍的話語,我絕饒不了他!”


    說罷,楊暉揮開了身邊的吳軍師,怒氣衝衝地離開。


    列隊站在台下的士兵們大多都低著頭,或許有人和黑甲衛一樣為薛忱不忿,有人因為傳播過謠言而感到羞愧,但其中隻怕也會有一些人心生怨懟……


    吳軍師看著底下的士兵們,許久,等到台上幾個情緒有些激動的黑甲衛都離開後,才沉聲開口道:“國戰結束之時,將軍曾與我戲言過一句話。雖是戲言,卻叫我記憶猶新。”


    “他說,若是夏軍再晚些投降,他身上的傷疤之數就要過百了。”


    淡淡的一句話語,卻叫台下的士兵們生出了許多觸動。


    戰場上誰能不受點傷呢,但是上百傷疤……其實這也並不奇怪,每次交戰,將軍總是身先士卒,為大軍指明方向。


    莫名的氣氛在士兵之間蔓延,不知過去多久,終究是有人忍不住了,嘶吼出聲:“標下從未懷疑過將軍!”


    吳軍師看過去一眼,還不等他分辨出剛剛那一句話是誰喊的,緊接著就又響起了同樣的一聲嘶吼,隻不過這一次的聲音,是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


    一聲又一聲,不斷從列陣中傳出,到最後,演變為了整齊劃一證明決心的吼聲。


    其實吳軍師也看得出,在場的士兵之中真正信了那種謠言的人其實並不多,許多人都隻是在無意識之間,幫助了謠言傳播而已。


    不過越是這樣,吳軍師心底裏的疑問反而越來越深了。


    ……


    “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引導吧。不然好端端的,敬仰薛將軍的將士們怎麽會把謠言傳得這般凶的。”


    麵容清秀的少女一語點出了吳軍師心底裏的疑問。


    見吳軍師看過來,少女歎了一聲,“老爹,這問題有那般難想嗎?值得你這一從營裏回來就愁眉苦臉的。”


    看著自己一向聰慧的女兒,吳軍師也露出了笑來,“這問題確實不難想,難想的是,是誰在背後引導的呢?那人又是出自何種目的?為了什麽?”


    吳玉遮倒還沒有想那麽深,但經由他這麽一問,也不由得將吳軍師剛剛告訴過她的話再次思考了一遍,“刑部的人,不是很可疑嗎?”


    當著所有人的麵將薛將軍帶走,難道不知道這樣的舉動會引發什麽事情嗎?


    “若是如此,那未免太過明顯了一些。而且那人乃是薛將軍多年摯友,實在沒有理由背叛將軍。”


    吳玉遮奇怪:“為什麽沒有理由?”


    她覺得這件事情真的很明顯,至少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想要背叛的時候,怎會沒有理由?”


    吳軍師微愣。


    吳玉遮卻還在分析。


    生母早亡,她一直都跟在吳軍師身邊,任性的時候甚至就連前線的戰場都趴在城牆上偷看過,對於薛忱的一些事情她也是聽聞過的。


    “薛將軍的朋友,不就是那位唐今嗎?”


    “安正元年的狀元,年僅十七便六元及第名震天下的天才人物,聽說若不是他祖父離世守孝了三年,在他十四歲時便已經可考取狀元了……”


    “如果是他,要引導士兵們傳播謠言,應當也不是做不到吧?”


    吳玉遮對於那些揚名天下的天才都有很大的興趣,因為吳軍師從前就常誇她天賦異稟,隻可惜她是個女子無法建功立業。


    她心中有所不甘,但卻也什麽都做不到,唯一的宣泄方式就是搜集那些天才的事跡,將自己和那些人進行比較。


    其中大部分的人,什麽江南才子北地麒麟兒,她都覺得自己在他們之上,但是唯獨這個唐今……


    怎麽說呢。


    她總感覺對方有些太過於誇張了。


    就算是她,五歲的時候也還在爬樹跳泥坑好不好……


    而且她也沒有信心能在十四歲就考上狀元,如果是考個普通舉人的話應該還能做到……


    總而言之,既然對方是她都自認不如的天才,那煽動那些敬仰薛將軍的士兵,讓他們傳播一些不利於薛將軍的謠言,應該也不是做不到吧?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吳玉遮就又有疑問了。


    如果此事是唐今所為,他又何必做得如此明顯呢?


    是自信薛將軍絕對不會懷疑於他嗎……


    確實,若以當局者的角度來看,唐今的這般表現不能說是暴露,反而更像是一種坦蕩。


    在薛將軍本就信任他的前提之下,有薛將軍的影響,薛將軍其他的部下也不會再懷疑他了。


    可隻要有稍微聰明一點的旁觀者——像她這樣的,一眼就能看穿了啊。


    不管怎麽樣,正確的處理方式都應該是避開此事,不要沾手吧……怎麽可能親自拿著聖旨到營裏抓人呢?


    因為是聖旨所以必須親自走一趟?


    奇怪啊……


    這一回,擰著眉頭想不通的人變成了吳玉遮。


    另一旁的吳軍師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一樣,臉色沉凝。


    他思考了一會,忽而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確實,唐今這個人是有可疑之處的。


    隻是因為將軍的影響,他們所有人都將此人忽略了,從沒往唐今的身上調查過,現在看來……


    不過若是此時與將軍說出對唐今的懷疑,將軍必定不會相信,所以,必須先做調查。


    如果可以,吳軍師還是希望那個在背後引導流言發酵的人,不要是唐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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