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八


    當馬車在唐府門前停下的一刻,原本圍在唐府門口的那一群人,頓時便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


    “唐公子——”


    “小唐公子——”


    “唐解元——”


    七嘴八舌的叫喊聲不斷,就那麽一瞬間的功夫,這條原本靜謐安寧的街道,一下就喧鬧得跟什麽菜場集市一樣。


    但還不等那些提著大小禮物心懷各異的人靠近馬車,坐在馬車兩側的護衛便直接上前,將人盡數擋下。


    畢竟身份還擺在這裏,雖然隻有兩個護衛攔著,但也沒人敢真地突破那兩名護衛的保護撲上去,隻能就那麽眼巴巴地望著那輛馬車。


    也就是這時,一道雪色身影緩緩從馬車中走出。


    雖然此前已經聽說過不少傳聞,但其實在場的大多數人,都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唐府公子,新晉的唐解元。


    當望清那位從馬車裏走出來的唐解元時,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禁晃了一下。


    雖然已出孝期,但唐祖父離世還未滿三年,此時也實在不宜太過高調。


    少年公子穿著一身錦紋雪衣,風姿挺秀,長身玉立,一頭如瀑墨發並未加冠,隻在腦後挽了半個發髻,以兩根低垂的白玉簪固定,樸素簡單至極。


    隻是。


    再樸素的衣著,也壓不下少年那一身風華。


    遠山眉,狐挑眸,高挺鼻梁,微紅飽唇。長睫掀起,若水中冷月般的一雙瞳子望向周圍之人,幾分是清冷疏離,幾分是矜貴風流。


    京中有言:


    唐氏有蘭玉,可作錦繡文章,堪為良相之才,沈腰潘鬢,姿豔獨絕。


    ——這傳言,當真不假。


    方才還躁動著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原本還上趕著想要撲上前送禮的人們這會都踟躕著,望著那位矜冷清貴的白衣公子,不敢上前。


    公子也並未因他們的目光而有所觸動,下了馬車,便在兩位護衛的護送之下徑直走向唐府。


    她這一動,才喚醒周圍的人。


    “唐公子,這是我們家老爺——”


    “唐公子,慶賀您考中解元,這個是我們家小姐為您繡的——”


    一個接一個的人緊緊跟著那位公子的步伐,而遠處牽著馬的少年也驀地回過神。


    望著那群圍著唐今要送禮,甚至要給她介紹婚事的家丁媒婆,少年眯起一雙眸子,莫名生出些不愉。


    他直勾勾盯著的目光與旁人的稍有些不同,一直目不斜視的唐今也不由得微轉眸,掃過去一眼。


    長街之上,除了唐府門前,其他地方都還算清靜。


    牽著棕紅烈馬的少年站在那裏,一身玄色勁裝勾得身形挺秀頎長,肩寬而腰窄,姿態甚佳。


    少年圍著麵巾,瞧不見真言,但那一雙未曾被擋住的漆黑眸子還是直勾勾地從幾縷碎發之下露出,活脫脫就像是以筆為劍所畫出來的一般,鋒芒畢露,俊美非凡。


    目光在空中交會的那一刻,唐今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也正因為她這突然的停下,一個和其他人一起緊跟在她身後,想要和她搭上話而費力往前擠著的媒婆沒刹住腳,霎時就跌倒撲向了她。


    唐今的目光還落在不遠處的少年身上,察覺到人來,也沒轉頭,隻伸手扶了一下。


    那媒婆站穩,連忙道謝致歉,她心中雖然有些驚惶,但還是硬著頭皮連忙開口:


    “恭賀唐公子高中解元,聽聞您已十六卻還未曾婚配?可聽得今日喜鵲宣叫,正是雙喜臨門之良時啊,唐公子……”


    媒婆也知道唐今恐怕並沒什麽時間聽人說道這些,所以一張口,就劈裏啪啦地一頓快嘴,都沒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便將要說親的那戶人家家底條件,給說了個大概出來。


    “唐公子,那位小姐風姿獨秀,與您正是相配,老身這還有那位小姐的小像,您可要瞧上一瞧?”


    媒婆極力勸說,言辭懇切,眼神真摯。


    但。


    唐今的注意力壓根不在眼前。


    淺色狐眸專注地注視著那道玄色身影,注視著對方亦緊緊望著她的眼睛,淡唇微啟,她未曾轉眸,隻凝望著那道身影,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媒婆,“不必了。我已有,心儀之人。”


    清淡的話語順著風,異樣清晰地傳入少年耳中。


    陷在那雙仍注視著他的淺眸裏,少年的思緒無法抑製地,混亂了起來。


    明明已經離開了西北,離開了軍營,可少年卻再一次地在自己耳邊,聽見了那號鼓鳴響之下的,兵荒馬亂之聲。


    也就是在那一刻裏,在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的嘈雜心跳聲裏。


    少年忽而開始意識到了什麽。


    他不再是幼時無知的孩童了,也不再像當初一般那樣懵懂了。


    他開始……


    明白了。


    就在那雙淺色的眸子裏。


    在那些嘈雜的心跳聲裏。


    在那不可說的兵荒馬亂裏。


    他開始看清了。


    那些過去被掩蓋在無法相見的思念之下,所以從未被察覺披露過的情愫,在這一刻裏開始明朗。


    薛忱其實不知道自己這一刻該是什麽樣的情緒。


    他隻是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雙淺色的眸子,迫切地想知道,對方和他,是一樣的心情嗎?


    唐今口中所說的那個心儀之人,是他嗎?


    如果是。


    那他就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想。


    會是……嗎?


    從未有一刻,少年如此期待。


    ……


    然。


    唐今這會也已經回過了神。


    畢竟也早猜到薛忱要給她的“驚喜”是什麽了。


    她回眸看著那些因為她的一句“心儀之人”而陷入了驚詫好奇中的人們,好心地與那媒婆多解釋了一句:


    “家中長輩離世之時,已為唐某定過一門親事,此乃父母、祖父之遺願,唐某不敢不遵從,多謝媼婆好意,隻是唐某無福,還請媼婆替唐某回了那位小姐。”


    唐今一字一句,直說得那媒婆啞了口。


    父母、祖父遺願所定下的親事,這誰人還敢再質疑說道什麽?若還要強行做媒,那便是故意要陷唐今於不孝不悌了。


    聽著唐今的話語,周圍的人也一個個地都失望垂頭喪了氣。


    唐今也總算有空再次看向站在那裏的薛忱了。


    少年那雙漆黑的眸子還死死地盯著她,可眼神中的情緒意味,卻是和剛剛有些不大一樣了。


    那樣晦澀難明的目光讓唐今有些奇怪,可瞧見少年眼眶赤紅,她也不禁擰起眉頭,推開周圍的人朝著少年走了過去。


    清越聲音幾分無奈,幾分不解,隱約還帶著些隻對他才會有的親昵調笑:


    “薛忱,你怎還是這般愛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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