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四


    金玄乙看著麵前那個咧著口大白牙笑得一派陽光爽朗,甚至隱隱有幾分白癡的武當弟子,心裏那點莫名的感覺淡下。


    他掩眸低嗯了一聲,態度算不上多熱絡。


    “既然明真掌門有事,那本公子便不打攪了。”


    明真道人點頭,“金公子好走,恕不遠送。”


    金玄乙沒有再說什麽,那兩名守在書房前氣息沉穩的護衛跟上他,一同離去。


    待那道雪色身影走遠,明真道人把了把胡子,頗有幾分可惜地歎了一聲,“兩年前見這位金公子的時候,其周身環有紫微之氣,乃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可此次前來,不知緣何,竟隱有蘭摧玉折之相……”


    唏噓感歎了幾句,明真道人轉頭看向一旁的唐今。


    方才還笑得陽光燦爛的青年已經又變回了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那雙熟悉的死魚眼不免叫明真道人大感熟悉。


    要知道,剛剛看到武塵那副陽光開朗的模樣他除去痛心疾首外多少還有些不敢相認。


    但現在看到這熟悉的麵癱死魚眼,是她是她就是她!


    當初武塵年紀小小來他們武當應聘、不是,學武,他可憐對方年紀輕輕就失去了親人,所以便容對方女扮男裝拜入了武當。


    之後又見其心智遠超同齡人,行事沉穩,便派對方去了魔教。


    就是沒想到……


    沒想到啊!


    明真道人又不免濕潤了眼眶。


    在抹眼淚的同時,他也問了旁邊那還盯著金玄乙離去方向的唐今一句:“那位金公子是你認識的吧?”


    唐今微頓,也沒否認,“嗯。”


    明真子歎了一聲,倒也沒再問她和金玄乙又是什麽關係,而是問起了正事:“此時回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現在白道各大門派、魔教、羅衣樓、聽風閣乃至皇室之人都匯聚在均州一城之中。


    唐今在這個時候回來,身份暴露的風險極大。


    以她過去那些年潛在魔教和羅衣樓中竊取情報,對魔教和羅衣樓造成的損失,若是身份敗露,這兩大組織定會發了瘋地追殺她。


    屆時,即便是武當也無法時時刻刻護住她。


    麵臨如此大的風險卻還是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到武當,隻能說明她要說的事情一定極為緊急。


    明真道人的話暫時讓唐今收回了心神,她嗯了一聲,逼音成線將魔教的計劃告知了明真道人。


    ……


    皇商金氏以富可敵國的財力而聞名天下。


    早在數年前,金家和武當便有了合作的關係,武當目前的商鋪產業多多少少都有金家的一份投資。


    還不止武當,幾乎所有正道門派都受過金家的一份資助。


    有錢到這樣的地步,再加上金家素有樂善好施的名聲,即便金家的這位年輕家主金氏大公子並不會武功,走入江湖中也仍舊會受到一眾江湖人的擁戴。


    隻是這位金公子深居簡出,大部分人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一直到這一次試劍大會,才總算是讓人見上了這位金公子一麵。


    既是受邀來試劍大會當那裁判的,武當自然也為金玄乙準備了休息的廂房。


    在回到房間後,金玄乙便讓那兩個侍衛退了下去,獨自坐在了書桌前。


    昨夜雖已借魔教之手讓羅衣樓受了些損失,但那麽幾個人,還太少了。


    莫語還未到均州,裟羅、飛照影,還有羅衣樓的主子都不會動,現下隻能……


    裟羅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金玄乙的思緒忽而斷了。


    他眼前晃了晃,好像又浮起了另一張臉。


    一張瞧著陌生不起眼,但神態間卻叫人覺得格外熟悉的臉。


    但下一刻,那張臉上就浮現出了讓人火大,宛若沒心沒肺的傻子一般的笑容。


    金玄乙閉上了眼睛。


    或許是這幾日睡得太少思慮過多,腦中隻不過稍稍掀起一點情緒,頓時便傳來像被人用錐子一下一下地敲擊般的痛。


    他安靜地在桌前坐了一會,才翻出幾根金針慢慢刺入穴位,壓下了那股痛意。


    曾幾何時,他還覺得那些話本故事裏頭,因愛人離世便傷心欲絕日漸憔悴的人太過矯情。


    現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卻是再也說不出那般話來。


    可是呆子啊,我教了你一句歡喜,卻都還未曾聽你對我說過呢。


    麵色蒼白的青年仰頭緩緩靠住椅背,眼尾漸漸漫過紅衣,黑睫微顫,隱隱有水光浮現。


    廂房外,清風吹過,一陣簌簌風聲,投落在那廂房中的樹影搖晃不停。


    金玄乙閉著雙眸,卻仍見麵前的光影微暗。


    恍惚間,似是有人伸手靠近,想要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


    金玄乙微微睜開眼。


    眼前染過水色的朦朧光暈中,似乎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金玄乙下意識睜大了眼睛,“擒雁?”


    可風聲又起,光影晃動,眼前浮過一道光,金玄乙再睜眼看去時,眼前除了一幅掛在牆上的字畫外,再無其他。


    微濕的長睫黏膩在一起,如同鳥獸被雨淋濕的羽毛。


    金玄乙眼睫微顫,良久,他又緩緩坐回了椅子裏。


    怎麽……


    光是將人認錯是她還不夠。


    都已開始瞧見幻象了……


    金玄乙輕嘲了自己一聲,偏頭看了眼窗外的日頭,起身將一旁放著的麵具重新戴上。


    ……


    離開武當時,唐今依舊和來時一般混在人群之中,絲毫不引人注意。


    但卻不知該說她是好運還是倒黴,就在她下山的路上迎麵撞上了三個結伴上山的年輕俠客。


    三人中,一個黃褐長袍眉飛色舞說得高興的話癆,一個轉著佛珠笑意溫和的禿頭和尚,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黑衣劍客——


    【是主角團誒。】030冒出頭來看了一眼。


    唐今並不想跟這群人扯上什麽聯係,讓過路,繼續麵癱著她那張平平無奇的路人臉下山。


    但不知該說是主角光環太強大,還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正與禿頭和尚說著話,走得好好的話癆兄眼珠子一轉,徑直就從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鎖定了她。


    “誒,這位兄弟,試劍大會馬上就開始了,你怎麽還往山下走啊。”


    看著那閃到麵前來一副自來熟模樣的葉青鴻,唐今沉默了一會,索性抬手指了指耳朵和嘴巴,然後搖手,表示自己是個聾啞人。


    葉青鴻看懂了她的手勢,不免可惜,不過很快就又露出了笑來,“沒事沒事,無冶和尚,你好像會些手語吧?”


    一旁看戲的無冶和尚莫名被點,雖有些無奈,但還是走上前,跟唐今做了幾個簡單的手語。


    唐今擺擺手,麵露不耐,推開兩人就要下山。


    莫名被推開的葉青鴻摸不著頭腦:“怎麽了這是?和尚,你不是會手語嗎?”


    無冶和尚倒不覺奇怪:“不同地方,手語也有所不同。這位施主看不懂小僧的手語,怕是以為我們在戲弄他。”


    他勸道:“時候不早了,還是快些上山吧。”


    葉青鴻看著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真是奇怪,我總覺得那人瞧著有幾分怪異,但又說不出來是哪怪。”


    無冶和尚默然。


    葉青鴻此人雖然煩人了一點,但直覺卻極為準確。


    既然他覺得對方怪異,但對方身上便一定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或許,之後可以多多注意此人。


    但他們與那聾啞弟子終歸不過一麵之緣,三人沒有再耽誤時間,迅速上了山。


    他們來的時間還算早,不必跟早上一般站著,還能尋個視野好些的空位置坐下。


    稍等了一會,各門派長老弟子們漸漸入席。


    就在三人聊著上午幾個精彩的對決之時,一道白影自三人身旁走過,引得三人下意識看去了一眼。


    “那就是金氏大公子吧?”葉青鴻摸著下巴,“穿得倒很樸素,半點不露財。”


    無冶和尚注意的則是另一方麵:“他身邊的兩個侍衛,武功極高。”


    葉青鴻頓時起了好奇心,“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與他們交交手……”


    兩人還在議論著那位金氏大公子身邊的兩個,一旁一直沒出過聲的黑衣劍客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方才那人的身上有和這人一樣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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