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十八


    聽風閣初初在江湖上出現時,幾乎沒什麽人在意過這個組織。


    隻因它門下之人幾乎都是些上不得什麽台麵的三教九流之輩。什麽走卒腳夫,甚至連乞丐流民都有。


    哪門哪派會收這些人做門人呢?


    不易管理不說,說出去還丟了份。


    所以在最開始,是沒有什麽人在意這麽一個籍籍無名的情報組織的。


    而等有人開始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也早已經晚了。


    出門隨意走上一條街道,你或許遇不見那太行、武當、峨眉等江湖大宗大派裏的門人弟子,但你一定能遇見聽風閣之人。


    隻是這些人隱藏在街頭巷尾,從外表看來與那尋常百姓沒有任何分別,尋常人根本分辨不出,也根本想象不到這些人居然會是那鼎鼎大名的聽風閣的成員。


    所以,當某一日,有人走上大街,卻發現平日裏見慣了的那些鋪子攤販今日竟都閉門謝客瞧不見人影的時候,也幾乎不會有人聯想到那江湖的是是非非上去。


    隻是會看著那一個個緊閉店門的鋪子心中奇怪。


    今日這是怎麽了?


    ……


    望河起源於山脈之間,逐漸洶湧,成了均州附近有名的大河。


    由於地勢緣故,河水流速極快,可“載舟泛水,千裏江陵一日即還”。


    要在這樣的一條大河中撈尋一個人的蹤跡,無異於大海撈針。


    即便聽風閣下上千名門人已迅速在不同河口處架設起了大網,可整整兩天兩夜過去,除去被河水衝來的樹木、巨石外,仍是什麽都沒有看見。


    河邊風大,新的一天太陽還未出來,頭頂上那積壓了兩天的厚雲便猛然墜下了雨來。


    暴雨之下河水上漲,搜尋也變得越發困難。


    聞鳩打著傘站在河邊,他聽著耳邊那灰衣弟子報上來的消息,沉吟了一會,還是道:“繼續搜。人、衣服、刀,凡是有可能的東西都要仔細注意。”


    “是。”


    灰衣弟子很快便又去了河邊繼續搜尋,聞鳩轉頭往遠處瞧了一眼,抬腳緩緩走了過去。


    雨下得大,河邊的小坡雖能看得遠些,但浸滿了黃泥,即便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些濺開的雨水也將那件錦衣染得狼藉。


    聞鳩走到那道錦色身影後,“主上……目前還沒有找到擒雁護衛。”


    豆大的雨落在那薄薄的油紙傘麵,劈裏啪啦地,伴隨著底下那奔騰洶湧宛若轟鳴一般的河水之聲,夾雜其中的一個人兩個人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渺小。


    良久,聞鳩才聽見那把傘下傳來一道沙啞的低喃:“或許,她已經自己尋上岸了呢……”


    聞鳩啞然,說不出話來。


    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他們在整條河的下遊每隔五裏便鋪設了撈人的大網,可至今仍沒有找到任何蹤跡,恐怕……


    隻是這些話,他此時卻是說不出口的。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難道主上就想不到嗎?


    隻不過是不願去信罷了。


    但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都已經兩天了。


    雨聲大,聞鳩也隻能加大了聲音:“主上,您先回去休息一會吃點東西吧,興許等您睡一覺再醒過來,就有擒雁護衛的消息了。”


    回應他的,隻有穿過河岸的那不知疲憊的風聲。


    傾斜的雨絲被風吹得盡數落在人的身上,很快人的半邊身子就濕了。


    寒意透過衣衫,緩緩蓋滿全身,讓人連一絲溫度都感受不到。


    垂落在袖口中的玉色手指上已經多出了一個又一個深深的掐痕。


    要多久呢。


    死呆子。


    臭呆子。


    你還要我等多久呢?


    已經整整兩天了,不要再玩了啊……


    不是說好, 要帶我回西域,要一起過一輩子的嗎?


    ……


    聞鳩看不見人,隻能看見那把慘白的紙傘緩緩抬起了一點。


    傘下的人像是在看什麽。


    或許過去了很久,也可能隻是一小會,聞鳩聽見那道仿佛被砂石磨過一般,低啞得聽不見生氣起伏的聲音問:“羅衣樓的人,都入均州了?”


    聞鳩一肅,“是。”


    “好……好。”


    好什麽呢?


    聞鳩不知。


    他看著那道在風雨中顯得有幾分靜默著的身影,低頭,慢慢退了下去。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渾濁的河水不斷上漲,那道站在河岸邊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動過,宛若行屍走肉一般。


    在天邊的厚雲逐漸散去,落下的日頭又再次升起之時,終於,那道似乎已經快要化為石像的身影終於動了。


    脆弱不堪的紙傘被風吹起,在空氣晃蕩了幾下後墜入河中,很快便被洶湧的河水淹沒,隨水而去。


    金玄乙垂眸看著腳下離他隻剩幾寸高的河水,許久,自言自語一般地呢喃:“我先去均州,把人殺了,再回來找你,好嗎?”


    昏黃的河水拍過岸邊,濺濕他的鞋襪,也像是在回應他一般。


    金玄乙緩緩鬆開攥在手中已經變形了的那隻金色小豬,一雙紅得厲害的長眸幾分空洞地望向遠處那片還未亮起來的天空。


    痛意宛若野獸般一下又一下地撕咬著咽喉,牽係著遊離的意識。


    眼眶是熱的,眼裏應當有淚,可他的眼睛卻幹燥得流不出一滴淚來。


    他曾以為,人傷心的時候都應當是有淚的。


    一直到如今才發現,原來隻是痛如綿針般如何也無法消除,而淚水,卻瞧不見了。


    他想過,認真地想過,要帶那呆子去天下九州遊玩,要等那呆子完完全全地開竅,要為那呆子鍛一把藏有他私心的這世間最好的刀。


    他還想著呢。


    要是計劃成功進行,帶那呆子去王城,進皇宮,把玉璽和龍椅都給她當成擺件把玩的時候,那呆子會不會也稍微有分驚訝呢?


    他還盤算。


    當皇帝太過無聊,那呆子肯定不喜歡,所以他要準備些替身,讓那些替身待在皇宮裏,他就和呆子去北疆,去西域,再回江南。


    他還猶豫。


    他們的大婚,應當到哪去辦呢?


    ……


    計劃還是可以繼續進行下去的。


    皇位,龍椅,九州天下。


    都還等著他去拿。


    可他什麽都不想要了。


    他隻想要他的呆子。


    不知究竟在河邊站了多久,衣衫早已淩亂狼狽的青年緩緩佝僂下身子,對著那冰冷的河水低念。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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