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渡劫


    恢複記憶後,唐今便沒再天天去太微主峰和那群弟子練功了。


    她住回了玄玉山上,和溫折玉一起。


    她一回來,明明和以往也沒有太多的區別,但這玄玉山上卻好像一下就變得熱鬧了許多。


    溫折玉原本想將那間小木屋改建一下,變間大一點的屋子好供他們兩個人住,但最後卻又因唐今的話而什麽都沒有做。


    屋外是不曾停歇過的風雪,小小的木屋裏,不算多大的床上,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


    唐今抱著他,慢慢整理著他身後的長發,“房子小些也好,小一點,就可以像這樣緊緊靠著師尊了。”


    他們間的氣息幾乎沒有什麽距離。


    溫折玉斂眸,半晌,他抓住唐今的手,慢慢握住,“那便不做改動。”


    唐今看他,“師尊也喜歡靠著我嗎?”


    她的語氣很少這樣溫柔,若是以往,這樣的問題該帶著尖銳的攻擊性,將他逼到懸崖邊,逼得他無路可退。


    但現在,所有的尖刺收斂,隻留下最純粹的情感。


    好奇與期待。


    溫折玉亦收斂起周身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霜,他抱住唐今,眸光清雅柔和,“嗯,歡喜。”


    唐今撫著他的臉頰,許久,在他那雙眼睛上輕輕落下一吻。


    於是,那間原本隻是供一個小孩子居住的小木屋,也就那樣留了下來。


    唐今回來之後,又找了些花樹苗在玄玉山上種了下去,而這一次,溫折玉都和她一起。


    兩人也漸漸將那些不曾聊過的話一點點補上。


    “秘境裏那個叫‘宿星’的師弟是師尊嗎?”


    “……嗯。”溫折玉給花樹澆著水,低低應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麽。


    畢竟,難回答的問題還在之後。


    但偏偏,他等了一會,卻都沒等到唐今的問題。


    他偏頭看過去,卻見唐今偏著身子倚著樹,笑吟吟地看著他。


    都問到“宿星”了,接下來便該問那洞穴裏……的事了。


    但唐今偏生不問。


    她眉眼間都是了然的笑意,眼底帶著調侃,但就是不張嘴。


    溫折玉被她那戲弄的目光看得抿唇,半晌,別開頭繼續給那些花樹澆水。


    至此,唐今才悠悠走到溫折玉身後,將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師尊究竟是何時對弟子有了非分之想的?嗯?”


    溫折玉耳邊漸漸染上些緋色。


    不等他回答,唐今又抱住他的腰,悠悠懶懶地問:“在秘境洞穴裏那幾日,師尊……究竟是負疚多,還是欣悅多?”


    那時她沒什麽理智,溫折玉若要製服她是簡簡單單的事。


    可最後,他卻還是選擇了幫她承受。


    她很好奇啊。


    那個時候,她冰清玉潔的好師尊究竟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呢?


    是與弟子背德的負疚更多,還是,沉淪忘我的歡愉更多?


    在唐今直勾勾的目光之下,溫折玉臉上清冷淡漠的神情終是破裂,轉而被另一種勾人的神態取代。


    唐今慢慢握住他的指尖,聲音低低:“告訴我,師尊。”


    良久,那眼下如醉紅一片的青年唇微張。


    漫開一枝枝粉白花朵的樹林之中,悠悠暗香浮動,染上人的衣袖,繞著人的心。


    在說完唐今想知道的那些後,溫折玉便別過頭,避開了唐今的目光。


    唐今將腦袋埋在他肩膀處,許久許久,才按捺下心底翻湧的欲望。


    “師尊要問問我嗎?”她抬起頭,語調輕快,“師尊問什麽我都會回答的。”


    溫折玉的心跳還沒有平複,他聽著身後的身影,少頃,也問:“你又是何時,有了心思?”


    何時嗎?


    唐今思考了起來。


    好一會,她帶著些不確定:“難道我不是一開始就想要師尊的嗎?現在回想,感覺每時每刻都想把師尊變成我的人……”


    溫折玉聽著她不確定的話語,卻也沒有感到失望。


    因為,若讓他仔細回想,他卻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不再隻是將她視為自己的弟子,開始對她有了不該有的情愫……


    溫折玉偏過頭,換了個更容易回答的問題:“在冥界之時,可曾想過殺了我?”


    唐今歎了口氣,也直白:“每日每夜,每時每刻。”


    殺了溫折玉,是當時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殺了溫折玉,對魔族百利而無一害。


    她當然想過,沒有一刻沒有想。


    但結果顯而易見了。


    聽到她的回答,溫折玉垂眸,唇角弧度輕輕地彎了起來。


    這點小變化卻是都被唐今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笑什麽?”


    溫折玉抿直了唇角,“看來,我也還是讓你苦惱過。”


    唐今都不知道他說的這算什麽話。


    她轉過溫折玉,讓他麵對著自己,“師尊給我造成的苦惱可不少,要我一件件說給師尊聽嗎?”


    溫折玉唇角又忍不住往上,“好。”


    唐今也不藏著掖著,她牽著溫折玉的手,兩人一起在花林裏慢慢走著,唐今一邊說給溫折玉聽。


    說到後來,唐今又問:“聽到我苦惱不堪,師尊就這麽高興?”


    她以往見溫折玉笑的次數加起來都不夠剛剛短短時間裏溫折玉笑的次數的零頭多。


    溫折玉亦看她,“嗯,很高興。”


    唐今看了他一會,片刻,又扭過頭去仰天歎了口氣,繼續牽著溫折玉慢慢在林中散步。


    其實她和溫折玉都清楚,溫折玉高興並不是真的因為聽到她苦惱。


    而是因為,她在因為他而苦惱。


    閑逛了一會,溫折玉又想起一件事,“你的記憶,是如何恢複的?”


    她忽而就恢複了記憶,但溫折玉想了想,卻也沒想到她恢複記憶前曾做過什麽特殊的事情。


    那日她也就是給他下了藥,並沒有做到最後……


    “啊這個……”唐今也想起這件事。


    說起這件事,就不由得再將時間往回倒一點。


    倒回到大戰那一日。


    ——“來生……不要再做師徒了。”


    溫折玉第一次,毫無遮掩,拋卻那些責任那些仇恨,將愛意顯露。


    責任、大義、天下蒼生,一條條一框框,都是束縛他的枷鎖,也是構成他這個人必不可少的東西。


    若他拋卻這些枷鎖,他便也與旁人沒有區別。


    但原來,那些被一層又一層陰霾掩埋壓抑的愛,也能這麽的鮮明炙熱。


    那一刻,唐今改變了想法。


    她不想讓溫折玉這個人就這樣隕落。


    於是,她動用妖力,打斷了溫折玉體內靈力的消逝,強行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同時,由於使用了超過限製的妖力,她也直接擠出了這個世界。


    被世界擠出後想要再進入這個世界並不容易——


    雖然能強行進入,但若是與世界意識相處得不愉快,之後也會帶來很多的麻煩。


    她興許要在這個世界待上很長的時間,為此,她不得不用另一種迂回一點的方式重新進入這個世界。


    她封印了自己有關這個世界的記憶,讓030給自己頒布任務,以新的身份和對這個世界未知的狀態再次進入了這個世界。


    這樣一來,她就相當於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


    當然,她也不可能一直封印著自己的記憶,為此她設定了一個能夠解封這段記憶的鑰匙。


    “……弄哭、我?”


    在聽見唐今口中蹦出來的話語之後,溫折玉的表情罕見地卡頓了一下。


    麵對溫折玉的目光,唐今目光漸漸偏移,“……嗯。”


    所以,那天把溫折玉弄哭之後第二天早上她的記憶就自然而然地解封了……


    看著她臉上顯而易見的心虛,溫折玉沉默著,許久,才問:“為什麽?”


    為什麽……


    唐今伸手按著額間掉落的頭發,“就是覺得……像我這種肆意妄為的人渣,到最後肯定會把師尊弄哭的。”


    “……要是沒有呢?”


    “沒有要是……一定會的。”唐今歎了口氣,“讓師尊失望了嗎?”


    她這麽惡劣。


    溫折玉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說什麽。


    ……失望倒沒有。


    畢竟,她已經充分告訴過他,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了。


    不過……


    他眸光微轉,“你喜歡我哭嗎?”


    “……沒有,我不是這種人。”


    聽到她的回答,溫折玉輕輕“哦”了一聲,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像是要把過去沒有宣之於口的那些話都一次性都補回來,兩人聊了很久很久。


    白天,睡前,他們總有說不盡的話。


    過了一段時間,兩人去了一趟凡間界。


    像是凡間普通的一對相愛的戀人一般,他們辦了一場屬於他們的婚禮。


    紅燭暖帳裏,清冷醉態的青年紅衣半褪,哭得很美。


    前邊或許是勾她,後邊……大概就是情不自已了。


    第二日,接近晌午的時辰,溫折玉才慢慢轉醒。


    才醒過來,他便察覺到什麽,忍不住去推她,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三個字。


    唐今抱著他,意識還有些不大清醒,“師尊……”


    聽著她的咕噥溫折玉有些心軟,可……


    雖然不適,到底,溫折玉還是就那樣模模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


    他們大婚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知曉,大婚之後,或許是雙修的緣故,溫折玉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好,境界也一點一點回升。


    那一頭雪白的長發也變回了潑墨的顏色。


    白發和黑發唐今說不上更偏向哪個。


    隻不過相比於白發,那墨色長發落在被汗水打濕的玉白後背上的景象,似乎更有衝擊力一些。


    不知不覺中,春去秋來,唐今已在這個世界過了很多年。


    溫折玉與她依舊形影不離。


    年輕的弟子已經換了一代新的,也不再有什麽人在意唐今和溫折玉的關係。


    尋了個良辰吉日,兩人正式結為了道侶。


    來慶賀的人不少,人來人往的大典之上,已經繼位成為太微宗新一任宗主的陸彧之送了兩人一份禮。


    時間能淡去很多東西。


    陸彧之看著她,許久,“阿今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唐今回:“師兄也是。”


    陸彧之低眸笑了一聲,什麽都沒有再說,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一直到大典結束第二天,唐今才問了溫折玉:


    “師尊昨日是不是醋了?”


    溫折玉手裏翻著書,眉目如清雪般素冷:“醋什麽?”


    這便是不承認了。


    唐今坐在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躺椅上,撐著臉,臉上盡是慵倦:“沒有醋啊。”


    溫折玉慢慢翻過一頁書,沒有接話。


    唐今晃悠著椅子,良久,聲音悠悠:“可是,昨日師尊的腿……”


    “撕拉——”


    一聲清脆的響,聽著從唐今嘴裏說出的那句話,溫折玉手裏的那一頁書不幸變成了一張廢紙。


    明明都老夫老妻了,但聽到她說這些荒唐話,溫折玉的臉上仍是控製不住地升騰起熱氣。


    唐今忍不住笑,片刻,笑聲越來越大。


    一直惹到溫折玉蓋上書起身朝她走來,唐今才收斂笑意。


    隻是為時已晚,唐今也隻能歎著氣接受自家師尊那壓根不算懲罰的懲罰了。


    夜間,在溫折玉入睡之後,沉睡許久的030也冒出了頭。


    【主人我們還不走嗎?】


    “還要些時間。”


    【好,那我繼續休眠了,要走的時候記得叫我哦主人。】


    “嗯。”


    耳邊的世界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唐今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一個世界停留如此之久了。


    或許將來還要再多停留一段時間。


    因為……她還有未做完的事。


    唐今垂眸看著身側沉睡的溫折玉,少頃,伸手拂開了他頰邊沾著的碎發。


    她要渡溫折玉成仙。


    在那一日,她改變了想法。


    她不想讓溫折玉這個人就這樣隕落。


    她要讓他成仙。


    他本該成仙。


    ……


    她確實在這個世界停留了很久,但其實唐今從來都不缺時間。


    她曾終日無所事事看著世間滄海桑田上萬年,而今,花個千年的時間去渡一個人,倒也不算虛度。


    月色朦朧之間,身側安靜睡著的人又有了些聲響。


    唐今偏頭看過去,卻見他緩緩睜開眼睛。


    “怎麽了?”她低聲問。


    溫折玉靠著她,聲音也低沉:“做了個夢。”


    “哦?夢見什麽?”


    “夢見我們成了仙,在仙界有了個家……後來,又養了幾隻靈獸……”溫折玉慢慢回憶著夢裏的事,將之一一說給唐今聽。


    唐今好笑,“都成仙了,怎麽還隻念著這些。”


    或是困倦,溫折玉又逐漸閉上了眼睛。


    他聲音低緩,近乎呢喃:


    “這樣,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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