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八


    溫折玉被從刑架上鬆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


    吊住身體的鎖鏈落地,溫折玉便也重重摔在了地牢肮髒冰冷的地板上。


    有人拎來一桶水,猛地潑到了他的身上。


    地牢裏的水帶著寒氣,可溫折玉卻覺得熱。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癢從身體裏慢慢地,一點點鑽出肌膚。


    耳邊的聲音開始逐漸遠離,能聽見的隻有自己越來越重的心跳聲,喘息聲。


    有獄卒抓著他的衣領,拖著他往外走。


    雀姬那刺耳黏膩的話語鑽進溫折玉耳朵裏,讓溫折玉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麽。


    可他卻連最簡單的反抗都做不到。


    身體裏像燒起了一團火,這團火燒得越來越旺,漸漸地,仿佛連他模糊的意識與理智都開始被焚燒。


    異常的紅暈漫上青年的臉頰,青年無意識啟唇,或輕或重地喘息。


    雀姬帶著獄卒來到了第十層。


    在王宮地牢中關著的,都是魔修中極度窮凶極惡之徒。


    他們被關進這裏不一定是因為犯了罪,還因為——他們過度瘋狂,無法自控。


    這群人,放到戰場上會是一大殺器,但現在,隻能把他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之中,才能控製住他們。


    說起來,這群人裏還有不少曾在三百年前的戰場上還與溫折玉交過手呢。


    是老熟人啊……


    地牢第十層是一個類似角鬥場的房間,隻不過地方要更小,也更陰暗。


    雀姬帶著獄卒出現在高台之上的時候,底下一個個囚犯便抬起了頭。


    強烈的煞氣頓時逼來,幾個獄卒不受控製地發抖,雀姬卻興奮起來。


    她拍拍手,獄卒便將渾身濕透的青年拖了上來。


    雀姬蹲下身,掐著溫折玉的臉露給了底下的那群人。


    溫折玉的半張臉上還遍布著那代表封印的黑紋,但另外半張臉的模樣卻是清晰無比。


    高台之下,有人在看見溫折玉那張臉的時候眼神便陰桀了下來。


    “玄玉……”有人緩緩念出了這個名字。


    地牢中安靜了一瞬,片刻,一種壓抑的氣氛緩緩蔓延開。


    那一雙雙看向溫折玉的眼睛裏,瘋狂的血色翻湧。


    看到那群囚犯們的反應,雀姬嗤笑了一聲。


    她緩緩起身,揮手,將溫折玉從高台上扔了下去。


    “賞給你們了。”


    ……


    酒過三巡,大殿中的魔修們也倒了大半。


    剩下的還沒有倒的也醉得不輕,一個一個的或吹噓自己當年勇,或把柱子當人美人調戲。


    唐今躺在王座之上,閉著眼睛。


    過了會,青姬走過來提醒她:“魔尊大人,時間已經不早了。”


    良久,青姬才聽見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嗯”。


    青姬頓了頓,又道:“需要屬下和後君殿下那邊說一聲嗎?”


    她上來提醒,便是為了提醒魔尊大人別忘了魔後殿下還在等,但看魔尊大人似乎並不是很想去找魔後殿下……


    隻說酒醉,應該也不影響。


    青姬又等了一會,聽到一聲緩慢的呼吸,唐今坐起身,將手裏的酒樽放下,“不用了。”


    青姬扶著她站起身,見她抬腳往殿外走,便又跟上,卻聽見唐今淡淡的聲音:“不必跟來。”


    “是。”青姬低頭,停在了原地。


    唐今獨自離開了大殿。


    原本醉了五分,走到殿外經夜風一吹,這醉意便隻剩下了兩三分。


    唐今走在王宮之中,良久,她在一處廊柱下停了下來。


    在冥界看到的月亮是血紅的。


    唐今抬頭看著頭頂的那輪血月,許久,有些煩躁地按住了額頭。


    有哪裏……不太對。


    她一向分得清自己的想法和欲望,通常情況下,這兩者也是一致的。


    但現在,想法和欲望卻背道而馳,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欲望讓她選擇陸彧之,可她不想選。


    陸彧之雖然已經入魔,但因為常年修仙的原因他的體質始終還沒有完全轉魔,需要最後一步才能徹底轉魔。


    她原本計劃在封後大典後再幫陸彧之徹底轉魔,之前便也以這個理由拒絕了陸彧之。


    不管是對陸彧之,還是對她自己。


    但如今封後大典已經結束,原先的這個理由已經不再成立。


    也是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她對陸彧之沒有興趣。


    但這也很奇怪。


    因為在唐今不知幾萬年的旅程中,她也曾與很多沒有興趣的人相伴一生,其中的大多數人都隻是“可以”而已。


    但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麽差過。


    說不上抵觸或是厭惡,她隻是……不明白,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唐今輕笑一聲。笑意不及眼底。


    她怎麽永遠都是這樣。


    分得清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可當一些陌生的東西出現的時候,她就永遠看不清自己。


    ……


    唐今仰頭輕吸了口氣,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


    半晌,她又重新恢複了那副鬆懶魔尊的模樣,朝著陸彧之的寢宮走去。


    她真正打算動的時候,再遠的路也不過就幾步。


    在看見她出現的時候,陸彧之寢宮外守著的魔儡軍們便跪下了身。


    唐今懶懶應了一聲,便朝著殿內走去。


    殿門處守衛著的魔儡軍為她推門,唐今目光一掃,不由得頓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殿門左側那處空檔,“人呢?”


    王宮內的魔儡軍除去緊急之事,未得命令禁止擅離職守。


    對於她的問題魔儡軍們當然不會隱瞞,殿門另一邊的魔儡軍跪首沉聲回答:“奉魔後之命,前往地牢送酒。”


    唐今眉心皺了皺。


    但不等她接著發問,便有一隻手伸出,牽住了她。


    溫熱的身體靠近,唐今轉頭,便對上了陸彧之那雙半明半暗的血眸。


    他唇角掛著溫和的笑意,“我還以為今夜阿今也要躲著我,找借口不來了。”


    唐今看著他微紅的臉,情緒說不上淡,也說不上濃,“喝了酒?”


    陸彧之笑了笑,慢慢靠向唐今,“不是酒……”


    曖昧的暖香從青年的身上傳來,很快便纏上了唐今。


    以唐今的修為,這些東西對她的影響並不大,不過這不代表她就認不出這些是什麽了。


    一些增添情趣的助興藥,修真界的東西,對身體並無害處,青年要用,她也不會阻止。


    但。


    唐今抬起陸彧之的臉。


    她凝神看著陸彧之,那雙血眸宛若情深。


    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叫陸彧之身上的熱度漸漸降下:“你給溫折玉送了東西?”


    陸彧之指尖微顫了一下,半晌,他又笑:“嗯,我讓人給他送一杯喜酒。”


    他掩眸,聲音也低了下來,“畢竟,他終歸是……”


    後麵的話陸彧之沒有再說下去,就好像在替溫折玉惋惜一般。


    唐今垂眸看著他,沒有說話。


    陸彧之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她的回複,眸色漸漸暗沉,但麵上,他還是輕咳一聲,像是有些緊張地開口:“時間不早了,阿今……”


    “你給溫折玉送了什麽?”帶著冷意的聲音驀地打斷了陸彧之的話。


    陸彧之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我們早點休息……”


    “你——”


    唐今再張口時,話還沒有問出來,便驀地被陸彧之堵了唇。


    青年緊緊抱著她,吻的用力。


    唐今將人推開,皺眉之時卻對上了陸彧之那雙紅得有些驚心的血眸。


    “今天是我們的大婚。”陸彧之看著她,聲音沙啞,“可你到現在都沒有踏進過寢殿一步,阿今。”


    他雙眸赤紅,神色看起來很平靜,可那種平靜更像是暗藏危險旋渦的海麵,風平浪靜的表麵下是頃刻便要將對方和自己都一同毀滅的瘋狂。


    青年身後的寢殿中,掛著一條又一條的紅綢,點著紅燭,撒著桂果,熏著暖香。


    所有的一切,包括青年本人,都已經是剛好的模樣。


    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著唐今。


    唐今看著陸彧之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他們隔著一個算不上多高的門檻,一個在殿內,一個在殿外,卻好像被分成了徹底的兩個世界。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穿著黑鎧的魔儡軍走至兩人麵前,跪首行禮。


    他是回來複命的。


    唐今斂眸,在陸彧之的目光中,她看向那名魔儡軍,聲音冰冷:“魔後讓你做了什麽?”


    “將一壺酒送去地牢,給雀姬大人。”


    “那酒你可嚐過?”


    魔儡軍低頭,“……不曾。”


    唐今轉身,陸彧之瞳仁微顫,下意識越過門檻,用力抓住了唐今的手腕:“阿今……”


    他用的力氣很大,像是想以此來留住對方,可——


    僅憑外力,從來都是留不住人的。


    玄色的身影在麵前化為黑霧消散,最後留給陸彧之的隻有一句沒有感情的冷漠的命令:


    “未得本座命令,禁止魔後離開寢殿半步。”


    “是。”守衛在寢宮周圍的魔儡軍們沒有任何異議地齊聲回複。


    陸彧之愣愣地看著唐今消失的地方,原本身上的熱氣此時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從肌膚滲進骨髓的涼意。


    陸彧之慢慢閉上了眼睛。


    透明的淚水倏地劃過臉頰,砸落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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