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四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容越想要起身卻無力地倒回了床上。


    明明蓋著厚實的被子,可他卻冷得打哆嗦。


    像是身體裏所有的能量都驟然消失,連指尖都酸疼無力。


    原本守著的兩個男傭,一個去唐安安房間給唐安安拿玩具了,一個去樓下送餐具,此時都不在房間裏。


    容越的臉色慘白如紙,他已經顧不上一旁的唐安安了,顫抖著伸出手抓向床頭櫃。


    因為醫生說過孕夫吃巧克力對胎兒好,所以唐曦給他準備了一大櫃子的巧克力。


    可因為手臂不停在打顫,又用不上力氣,他反複了好幾次才總算拉開櫃子。


    像是求生的本能,容越撕開一條巧克力就塞進了嘴裏。


    他隻是嚼了兩口便生咽了下去,然後又去撕另一塊巧克力。


    地上胡亂撕開的包裝紙掉落的越來越多,伏在床邊臉色蒼白的青年卻還在不斷地往嘴裏塞著巧克力。


    蒼白到看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不斷滴落冷汗,他手指都在因為失去力氣而顫抖,隻能勉強撐著那拉開的抽屜——


    抽屜承受不住一個青年全身的重量,兀地掉落,而那本就半撐著抽屜的青年也失去支撐從床上滾了下來。


    眼前發黑,耳邊也是嗡嗡的耳鳴聲,容越倒在床邊,連半點力氣都使不出。


    半晌,他勉強將手裏抓著的那塊巧克力塞進嘴裏,艱難地吞咽。


    一旁的唐安安從他開始異常的時候就被嚇到了,眼見他從床上滾了下去,逐漸沒了動靜,唐安安的不安到達了頂峰。


    唐安安下意識往能給予她安全感的地方跑。


    隻是小女孩才跑到自己房間門口,就突然打了個冷顫,她跌跌撞撞地轉過身下樓,跑向另一個方向。


    唐今還在和吳叔聊唐氏最近的事情,就看見剛剛才回別墅去了的唐安安臉色蒼白地跑了過來。


    她這副樣子受到刺激時候的表現,唐今準備順勢把她抱進懷裏,但是唐安安卻沒有和以往一樣順著輪椅爬上來,而是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小女孩整個人的狀態都很緊繃,臉色蒼白,也一直在哆嗦,抓著唐今的手異常用力,甚至摳破了唐今的手臂。


    唐今正想好好安慰安慰她,就聽見她哆嗦著小聲說著什麽。


    受激的小女孩說不清楚話,隻知道喊:“容、容容……容容……”


    唐今皺了皺眉,她摸了摸唐安安冰涼的臉頰,將她抱起,“吳叔,回去。”


    ……


    ……


    意識好像掉進了一片陰暗的沼澤裏。


    他好像能感知到周圍的一切,又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


    身體忽冷忽熱,在冰冷與溫暖之間,有兩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那兩道身影似乎正在逐漸走遠。


    他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可是場景一換,眼前出現的卻是一棟高樓。


    這裏是……


    他反應過來,下意識開始抗拒。


    可他卻像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裏,無法動彈。


    靈魂瘋狂掙紮著想要離開這裏,意識卻隻能跟著身體的動作抬起頭。


    在高樓的樓頂之上,有兩道身影。


    他們在爭執什麽。


    忽而,其中一道身影猛地推了一把另一個人。


    那個身影在他眼前放大。


    世界好像一瞬變成了灰白色的。


    隻有濺到他身上的血是鮮紅的。


    從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下流出的血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滿眼都是紅。


    那些紅逐漸漫過他眼前,逐漸將整個世界都淹沒。


    世界忽而顛倒旋轉,他掉進血海深處,徑直掉進了另一個世界。


    可他看到的依舊是紅。


    那在浴缸中蔓延開的,刺眼的紅。


    一向溫柔的男人隻在電話裏留給他一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小越……爸爸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


    客廳裏的電視還在放。


    “在本次記者會中,唐氏集團董事長唐曦指出,對於那些妄想侵犯唐氏集團利益的宵小之輩,她絕不會退縮一步。”


    “當記者問到她指的是不是前段時間曾偷盜唐氏專利,並對她進行誣告的容氏父子時,她回應‘人在做,天在看’……”


    ……


    從那天起,仇恨變成了支撐少年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如果放棄複仇,他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唐曦和她所掌控的,壓著罪惡與冤魂,肮髒無比的唐氏,他絕對無法原諒。


    從他放棄自己未來的人生,主動接近唐曦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結局就已注定。


    隻是那條原本早已經定好了終點的命運的線,在與另一條線交錯的時候,忘了自己的方向。


    因為一切太過牽扯不清,才讓他忘了。


    他們是同一軌道上兩條去往相反方向的線,在相撞的那一刻混亂,糾纏,錯失方向,而在清醒過後,就是永恒地背道而馳。


    對方已經離開,是他還不肯清醒。


    想扭轉注定相撞,又注定要相背而馳的命運,需要一個超乎想象的奇跡才行。


    可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有奇跡,那也絕輪不到他。


    ……


    在命運線的終點,他總算知道了一件事。


    死亡是冰冷的。


    媽媽說過,爸爸很怕冷……


    如果當初他在接到爸爸的電話的時候,可以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救回爸爸了?


    ……


    在某一時刻,意識驟然從冰冷的沼澤掉進了溫暖的水裏。


    身體中那種好像要將他所有能量都吸走的感覺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斷流進身體裏的暖意。


    耳邊好像有什麽聲音,但他聽不清楚。


    可他卻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


    青年嘴邊都是那些被他胡亂塞進去的巧克力,冷汗幾乎將他頭發全部打濕。


    在唐今將狼狽不堪的青年抱進懷裏的時候,他渾身都是冷的。


    她沒有聽見心跳的聲音。


    她握住青年的手腕,開始源源不斷地將生氣輸入他體內。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又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過了會,那心髒的跳動逐漸變重。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意識還始終混沌不清,嘴裏卻開始微弱地喃喃什麽。


    唐今垂眸看著他。


    他的聲音幾乎聽不到,她隻能從口型判斷他想說什麽。


    為什麽……是你呢……


    唐今靜靜看著他逐漸漫上紅意的眼尾,看著在那眼尾處逐漸有一滴淚水凝聚。


    那滴淚水順著眼尾緩緩流出。


    他放不下仇恨,也割舍不了情感,所以最後得到的隻有無盡的痛苦。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


    他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那冥冥中將他捉弄了一次又一次的命運。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可是,在十五歲之前,他一直都有聽爸爸和媽媽的話,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啊。


    他所犯過最大的錯,也隻不過是在某個炎熱的夏天裏,不小心踩死了一隻摔落在地上的蝴蝶。


    而在那之後,他也有好好替蝴蝶下葬,認真地向蝴蝶懺悔。


    如果這就是他犯下的錯,那為什麽,又要報複在爸爸和媽媽的身上呢?


    為什麽,要讓他這樣的罪人活下來。


    他這樣,會對仇人之女動心的罪人……


    蒼白的唇微動。


    青年用嘶啞的聲音幾不可聞地問:


    “為什麽……你要是她的女兒呢……”


    ……


    唐今看著那顆沒入發間再也看不見的淚水,許久許久,她抱起滿身狼狽的青年走向浴室。


    “等你醒了,我們再好好算之前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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