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五


    早上的時候,鬱聲才一起身,便頭昏昏沉沉地倒回了床上。


    喉嚨裏幹的厲害,腦子像是被什麽很沉重的水袋壓住,讓思想都有些遲鈍。


    鬱聲摸著滾燙的額頭,好一會,才叫小翠去幫忙請了大夫。


    很顯然,在昨天各種給自己降溫的努力之下,他成功地染上了風寒。


    這消息一傳出,府裏大大小小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這時節染上風寒可不算什麽小事,這位表姑娘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又很是柔弱,難免不叫人擔心。


    他還病著,年老的孟氏不適合來探望,但何氏和唐佩都來看了他。


    等這一些人看完了,唐今才來。


    並不是她不想立馬來看,而是那些人圍著,她總不能把人都趕走。


    這會人都走了,她便不用顧忌什麽了。


    唐今進了水芸院,就正看見丫鬟在煎藥。


    唐今攔下那準備去送藥的丫鬟,接過她手裏的藥碗,進了鬱聲的房間。


    鬱聲練過武,身體底子都在,不過病來如山倒,而且他昨天還那麽折騰自己,今天這病的就有些厲害。


    唐今進門的時候,他靠著枕頭睡得昏昏沉沉。


    見他還睡著,唐今便也沒叫醒他,隻是坐在床邊,等他醒。


    大概睡了有小半個時辰,鬱聲才朦朦朧朧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那坐在床榻邊的唐今,恍惚一眼還以為自己在夢裏,“恩公?”


    唐今微微挑眉,半晌,伸手碰了下他額頭。


    還是滾燙的。


    溫暖的掌心覆蓋在他額頭上,叫本就昏沉的腦袋越發的沉。


    眼見他似乎又要睡,唐今不由得輕聲道:“喝了藥再睡。”


    好半天,鬱聲才應了一聲。


    唐今將他扶起,將一直溫著的藥端來,喂給他。


    這藥唐今剛剛嚐過,很苦,但他半夢半醒的,卻連一聲苦都沒叫便咽下去了。


    慢慢地,一碗藥喝完了。


    藥裏加了些安神的藥材,等唐今喂他喝完藥,他又睡了。


    這一回鬱聲一直睡到晚間才醒。


    身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但人卻清明了不少。


    鬱聲回過神,看見那還在燈下看書的唐今,不免驚訝,緩緩坐起身,“……表哥?”


    唐今放下書,“好些了?”


    “嗯。”鬱聲沒想到她來。


    而且這會他也意識到,睡前看到的恩公似乎並不是他在做夢。


    他好像喊了一聲恩公……


    他不由得看了下唐今的臉色,卻沒從她臉上發現有什麽不對。


    唐今看著他頸上沾著的發絲,拿了條帕子,沾了熱水,又擰幹,遞給了鬱聲,“一天沒吃東西,餓不餓?”


    鬱聲這會燒退了點,也有了食欲,他接過帕子,點了點頭。


    因為他病著,所以底下一直都準備著食物,他一醒便能吃上。


    很快就有人端了燉著的雞湯和粥食上來。


    吃飯的時候,鬱聲看著旁邊的唐今,半晌,又垂眸看回碗裏的粥,“……表哥一直在嗎?”


    “嗯。”


    聽到這回答,鬱聲便不自覺捏緊了勺柄。


    因為燒著的原因,他雖然病著,但臉上卻暈著兩團紅,不過這並不會顯得他氣色好,那微微蒼白的眼眶和唇色,看著隻會叫人心疼。


    唐今看了他一會,又安慰道:“吃完飯休息會,喝了藥再睡一覺,很快就好了。”


    鬱聲這時候卻是已經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著涼了。


    比起那樣狹小的馬車車廂,他的房間要開闊許多,但鬱聲還是覺得,他們的距離似乎太近了。


    這樣想著,鬱聲便忍不住偏眸看了一眼唐今。


    但唐今這會正沒什麽事做,自然也是看著他的,於是便正正好地對上了他看過來的視線。


    唐今微歪頭。


    鬱聲瞬間收回了視線。


    唐今撐著側臉,不由得無聲笑了下。


    鬱聲聽著自己耳邊不停的心跳聲,隻覺得自己的病好像又加重。不然,腦子也不會又昏昏沉沉想不清楚事一樣的了。


    隻不過,他回想著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手裏的勺子慢慢地,開始攪起碗裏的粥來。


    表哥似乎,並沒有什麽羞窘之意……


    想到什麽,他的手頓了頓。


    其實比起很多人,恩公已是相當潔身自好了,從不眠花藉柳不說,後院之中也隻有過兩人,其中一人還是被從京城送來的,並非恩公主動納的……


    ……那個胡姨娘是恩公自己帶回來的。


    捏著勺柄的手指隱隱發白。


    好半晌,鬱聲才垂下眸子,又吃了一口粥。


    明明就是同一個碗裏的粥,剛剛吃著還甜絲絲的,這會便像在裏頭加了數不盡的蓮子心一般的苦澀。


    半晌,他又吃了一大口。


    在將熱粥咽下去的時候,便將那些苦澀也都一並咽了下去。


    這些苦澀如今都自己吃下便是,以後,就不準再有了。


    他隻要能陪在恩公身邊便已足夠。其餘的,不該想。


    旁邊唐今覺察到什麽,看向鬱聲。


    可她看過去的時候,那還病著的美人隻是微帶著些愁緒地看著碗裏的粥,似乎有些吃不下了。


    唐今便問了一句:“吃飽了?”


    鬱聲點了點頭。


    唐今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也不帶著他出去走,道:“就在屋子裏走動一會,過會再吃藥。”


    “好。”


    他現在就穿了裏衣,但外頭披了一件格外厚實的鬥篷,在屋裏走走也不會冷。


    唐今也沒事,索性便和他一起轉彎了。


    水芸院是備給大主子的院子——其實就是備給唐今未來正妻的院子,雖然是臥室,但也足夠大了,房間在後,走到前麵還有正堂。


    因為鬱聲病了,為防他再著涼,正堂裏也放了炭盆。


    如今兩人不說別的,牽手這回事還是做得挺熟練的。


    在屋子裏走了好一會,看到鬱聲臉上氣色好了點,唐今才叫人端了藥上來。


    鬱聲自然是乖乖將那藥都喝幹淨了。


    他已經坐回了床上,唐今便坐在床邊看他安靜地將那一碗聞著都覺苦澀的藥喝完。


    “表妹倒也不怕苦。”


    鬱聲不由得道:“這藥也不是很苦。”


    唐今卻歎了一聲,“若換佩兒,早就哭著鬧著要蜜餞解苦了。”


    說到底,是因為他早就習慣了苦澀的味道,所以才不覺得苦。


    鬱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回碗裏那黑糊糊的藥汁,半晌,低聲道:“有表哥陪著,便是苦藥也不會覺得苦……”


    唐今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帶著些好奇看他,卻見他微微垂著眸子,隻看著手裏的碗。


    那並不是什麽心計或刻意討好的話。


    隻是一句真心話而已。


    他今天病著,那一頭長發便也沒有簪,烏黑如墨的披在腦後,越發顯得他肌膚蒼白,那臉上若隱若現的病中的紅隻會讓人越發心疼憐惜。


    唐今看了他一會,伸手別了下他耳邊的碎發,手指停頓後,慢慢托住了他的臉。


    鬱聲僵了一下,不自覺握緊了手裏的碗,他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唇瓣上輕輕壓上片溫軟,清淺的氣息停駐。


    許久之後,她才離開。


    鬱聲睜開眼睛,染上水色的眸卻還是隻看著手裏的藥碗。


    唐今不由得撫了下他微紅的臉頰,半晌,才收回手。


    “可我還是希望,表妹能同我道一聲苦。”


    她輕聲道:“若表妹不願……那日後我便與表妹一同嚐這世間的所有的甜與苦,這樣,我便能知道表妹是如何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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