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怔怔的說:“你說什麽?”


    舒十七握住我的手,放柔了聲音說:“安子,你在這裏並不快樂。前有皇祈手握重權虎視眈眈,後有陛下無端猜忌處處防備。你何必為了皇氏的天下苦心費力?自小你就喜歡徜徉山水,我帶你走,從此隱居田園,不好嗎?”


    我愣愣的說:“可先帝將這天下交給我,我能一走了之嗎?”


    舒十七緊了緊我的手,說:“這天下並不是你的天下,這攝政王並不是你的皇叔公。他們皇氏窩裏鬥,你又何必在旁左右不討好?先帝與你沒有半分恩情可言,更遑論夫妻情意。若你們二人曾真的相愛,像葉青鸞,那幫他孫子也就幫了。可他將你娶過去,全是為了他的天下。他皇氏族人如此自私,憑什麽要你賠上一生幸福?”


    我低著頭不說話。


    舒十七又道:“安子,一人隻有一輩子。皇宮是個牢籠,你若留在那裏,隻有孤獨終老。你才十八歲,要為自己的未來想一想。你後麵還有大把的人生,難道真的要把自己困死在皇宮麽?”


    我皺著眉頭說:“可是冼兒呢?他才十四歲,他鬥不過皇祈的。到時候江山易主,我怎麽跟皇昭交代?”


    舒十七也皺起眉頭來:“你怎麽還不明白呢?就算你幫了他這一次,還有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總不能真的護他一輩子。退一步說,皇祈是陛下的皇叔公,即便是奪了皇位,這天下依舊還是皇氏的。又能如何呢?皇祈為人陰險狡詐,做皇帝再好不過。或許他比陛下更適合做皇帝呢?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皇祈做皇帝更好?”


    我說:“如果皇祈做皇帝更好,當初皇昭就會傳位給他,而不是給了冼兒。”


    舒十七被我胡攪蠻纏的氣的半死,緩了口氣,說:“事到如今,我不妨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訴你。”


    我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心說什麽原委?難道真的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再想起葉青鸞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還有皇昭莫名其妙的娶了我,不禁覺得,好像這層層疑團背後的迷霧,已經被我抓到了一角,即將掀開。


    像是一道巨大的銅門被我打開了一個縫隙,隨著舒十七娓娓的話語,一個精心布局多年的巨大的未雨綢繆,恍然之間,撲麵而來。


    那一夜,舒十七說了很多。我一直處於一種震驚的狀態,直到他說完,我都反應不過來。


    那一夜,我終於知道為什麽皇朝能在皇昭的手裏發展到如斯地步。他的計謀,他的理智,他的狡兔三窟,他的殫精竭慮,真是讓我望塵莫及。


    十四年前,我年僅四歲。太子的頑疾已根深蒂固,僅憑人參吊命。皇昭縱觀自己的五個兒子,覺得除了太子以外的四個人都無法擔當大任,而他自己的兄弟,老的老死的死,有心智且年齡相當的,隻有皇祈一個。


    皇昭曾召皇祈入帝都,問他是否想要在自己大行之後繼位登基,皇祈婉拒。


    我問舒十七:“如果皇祈當時婉拒了,何以此時卻想方設法的奪?”


    舒十七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我,說:“如果皇帝突然莫名其妙的問你想不想做皇帝,你敢說你想嗎?皇祈的身份本來就敏感,他敢表露一絲想做皇帝的意思嗎?他如果當時說他想,那他根本就無法活著離開帝都了罷。”


    我一想,也是。


    總之當時皇昭後繼無人,而當時皇冼還未出生。因此皇昭屬意選一個孫子繼位,可太子的兒子們年齡都小,因此需要有人輔政。


    他需要一個有足夠的家世背景,且一家幾代都忠心耿耿的家族的後人。並且這個人最好能是個女人,這樣才能夠坐鎮皇宮。而太傅太師等人,說到底還是身份不夠尊貴,不像太後,能鎮住皇帝,能發號施令。


    因此皇昭開始尋找這個“輔政”的人。


    皇昭的第一人選並不是我,畢竟那時我尚年幼,因此屬意的是另一個世家的千金。然而如意算盤再次落空,這千金不久之後大病一場撒手人寰。皇昭失落之餘,在我父親打了一場勝仗之後把酒言歡至天明。


    我慕容氏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一家老小都忠心為國,世世代代都是將領,那豈是一個忠心耿耿了得,那簡直忠心到家了。於是我父親當即跪倒在地,將我獻給了皇昭。


    接下來的三年多裏,皇昭一直在尋覓可以教我的先生。直到我的師父舒無歡驚豔才絕的橫空出世,且拒絕入朝為官之後,皇昭終於敲定了“師父”的人選。


    如此塵埃落定,我從不到八歲時開始被送入西京別院,對外宣稱“身子悸弱,外出療養”,實際上秘密開始了我的培訓課程。


    同時,可憐的小皇冼已經出生,或許他比我更可憐一點,他從“胎教”開始就一刻也不曾懈怠。我們這一對年齡上的姐弟、名義上的“祖孫”在不同的地方開始了可悲的路途。


    兩年前,我學成出師。前腳剛回到帝都,後腳就被聘入皇宮。皇昭用了半年多的時間觀察我,用了接下來的半年培養我,直到他和太子先後駕崩,我成為了太皇太後。


    舒十七沉默了良久,對我說:“我曾發誓此生絕不將此事透露給你,然而時至今日,我實在不忍心看你留在後宮一輩子。安子,該說的我都說了,皇昭是什麽人你也看到了。你應該知道現在不應該再留下去。跟我走吧,安子,離開世家流連山水,這不是你從小的夢想嗎?”


    然而我隻是愣愣的坐著,我想,很多事,很多以前我想破頭也想不明白的事,如今我終於懂了。


    為什麽葉青鸞會說,你的事情,三郎不記得的少。


    為什麽她會說,皇昭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曉得。


    為什麽她會說,也許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經注定是皇朝今日的太皇太後了。


    為什麽她會說,三郎不讓我告訴你,說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


    我想,那些我曾經願意為之而死的真相,如今我都知曉了。可我根本沒有感覺到哪怕一絲的如釋重負,我隻覺得好悲哀。


    為什麽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一個人如果能連自己的死亡都算計若此,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他算計不到的?那如果他能夠算計到今天這樣的狀況,他究竟會如何做?他會幫皇冼,還是幫皇祈?


    舒十七仿佛看透我的心思,握著我的手說:“安子。皇昭問皇祈是否想做皇帝,未必就是真的要傳位給他。畢竟不是一母所出,皇昭也很可能是在斷皇祈的後路。”


    我想了半天,腦子都空空的,幹巴巴的說:“你不要再說了……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舒十七像是不忍心,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下去。


    我問他:“知道這件事的,究竟還有誰?”


    舒十七撫了撫我的頭發,歎了一口氣,說:“師父、你爹爹、你哥哥、葉青鸞、還有我。”頓了頓,又道,“旁的人,不能確保能夠守口如瓶的,先帝不會容許他活下去。安子,已經有太多人為了這個秘密而死。你不能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我悲哀的望了一把天,喃喃的說:“我不是下一個。我是唯一的一個啊……”


    舒十七低聲說:“安子……”


    我打斷他,說:“十七……我想見見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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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來的時候,我已經一個人呆呆的坐了幾乎半個時辰。他的衣角沾著些露水,一襲黑色錦衣,風塵仆仆的像是剛趕回來,見到我之後,默了半天,隻問了一句話:“你都知道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問:“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麽?”


    哥哥半蹲在我身邊,用手指勾著我的下巴端詳了半天,說:“沒有哭?安子,你比我想象的堅強的多。”頓了頓,他又說,“你果真是慕容以安麽?那我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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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徒然間鬆了一口氣,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哥哥見我這副樣子,難得的笑著看著我,說:“怎麽?覺得父親太狠心,便以為不是親生的了?”


    我扁著嘴說:“那也怪不得我。如果換做是我的話,絕不忍心把自己的女兒扔出去。”


    哥哥笑了一聲,撐著地板坐下來,說:“你這是婦人之仁。爹爹常年征戰沙場,心性自然剛強些。如果當年娘還在,估計也不會容許爹爹這樣做。”


    我“嗯”了一聲,抱著膝蓋默了半晌,說:“涵涵,我想娘了。回帝都之後,咱倆一起去給她上柱香吧。”


    哥哥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看著我說:“安安,你還是先把你這個攝政王給安撫好了再說吧。”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說:“怎麽了?”


    哥哥麵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說:“聽說他在你院子門口吵著要見你一個多時辰了,舒十七派人給擋回去了七次。我剛才都是翻牆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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