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似是故人踏月來


    我輕輕咳了咳,說:“……老五跟老四說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說完之後,整個書房都靜默了半晌。皇祈吃驚的望著我,良久,東晏終於忍不住,“噗嗤”了一聲笑。爾後皇祈也笑了,忍俊不禁的跟我說:“你這腦袋裏到底裝的什麽?”


    我愣了愣,說:“……學問。”


    皇祈走過來站在我身前,笑著低頭看我,一邊說:“這話跟我說說就好了,出去了可別亂講。被人聽去了不好。”說完抬起手來,行雲流水的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被他這動作嚇得倒退了一步,一把將他的手揮開,說:“我又不是喵喵。”


    皇祈把手放下,打開玉折扇搖了搖沒有說話。我撇著嘴翻了個白眼,對他說:“願賭服輸,折現吧,楚王?”


    皇祈笑了笑,說:“東晏,去取銀葉過來。”


    東晏應了一聲轉身要走,我忽然道:“哎,去跟畫未或玄珠說一聲,將我的寵物都放出來跑一跑。叮囑行宮的仆役,小心別傷了它們。”


    皇祈說:“繼續走走,別隻呆在這裏。”接著帶我開始參觀其他的地方。


    別說是整個行宮,便單是西苑就不可能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走完的。我們轉了轉就走到湯池那裏,皇祈指著前麵的一個池子說:“這是……”


    尖銳的聲音打斷他。


    一個身著青衫的人影有些跌跌撞撞的從樹林裏閃出來,一邊拍身上的灰塵一邊嘟嘟囔囔。我瞟了一眼,皇祈已喝道:“什麽人!”說著手一揮,不知從哪裏就竄出來七八個人,穿著禦林衛的製服,個個配著刀,將那人團團圍住。


    那人嚇了一跳似的轉過頭來,一看這個陣勢,愣了愣,說:“哎呀媽呀。”


    我瞧他都快說不出話來了,覺得不太像是有意行刺。但凡敢來行刺皇室成員的人,應該不會像他一樣這麽悲催和狼狽。然而經過前兩天烏鵲的事情之後我也不敢大意,一時沒有說話。


    那人結結巴巴的辯解,禦林衛緊緊守著,等待上級的命令。我分析了一下,覺得這不該是來行刺我的吧,我已經差點死了一回了,胳膊都受傷了,這次怎麽也該輪到皇祈了。總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一排人自身後匆匆趕來,一人提著燈籠上前一照,端詳了幾眼,回頭說:“稟太皇太後、王爺,這人是生麵孔,不是宮裏仆役。”


    我伸長了脖子瞄了幾眼,無奈離的實在太遠,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便上前了一步想看清些。沒想到皇祈在後輕輕攬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嚇得趕緊把他的手拍掉,不過好在下人們都低著頭不敢直視我,而侍衛都盯著那個人,也沒看到我們。


    皇祈被我瞪了一眼,無奈的說:“莫走的太近,小心。”說完當先跨出兩步,將我擋在身後。


    兩個人都看了看那個人的麵貌,我一看就不禁在心裏“嘩”了一聲,這可真是生的好皮相啊,那小臉,那五官,俊的幾乎可以與皇祈比肩。不由的抬頭對照著皇祈的臉對比起來。


    皇祈見我頻繁的看他,低聲問我:“怎麽了?”


    我說:“哦,沒有。隻是覺得你們兩個都長的很好看,對比一下看看到底誰更勝一籌罷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皇祈的臉瞬時就黑了大半。陰惻惻的對那人道:“叫什麽?”


    那人說:“舒十七。”說完居然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頓時“咯噔”一聲,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立即去細看他的臉,瞬間覺得這長相好像也有那麽點眼熟。這時皇祈已再問了一句:“身份?”


    舒十七抱了抱拳,說:“在下無憂樓掌櫃。”說完又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頓時又是一聲“咯噔”,立即開口問:“你做無憂樓掌櫃多久了?”


    舒十七負手站著,好整以暇的說:“已經一年有餘了。”說完又是一眼。


    我和皇祈對視了一眼,正要說話,已聽到皇祈在旁漫不經心的問道:“無憂樓有個叫赤芍的姑娘,一手琵琶彈的出神入化,不知今夜可有客人?”


    我心裏頓時開罵,好你個皇祈啊,逛青樓逛的這麽明目張膽啊,前兩天親我的是你嗎?老娘我緩了六天才緩過來,雖然我不至於以身相許,但你立刻就投身青樓事業,也實在是,實在是太諷刺我的魅力了吧。


    而舒十七幾乎連想都沒想,就說:“無憂樓確實曾有個叫赤芍的姑娘,不過赤芍精通的是劍舞。琵琶彈的好的叫柳依依,我出來時正是晌午,不知她現在是否有客人。不過郝掌櫃家的二公子已經連續包了她好幾夜,想來今晚也應該是他。至於公子說的赤芍,早在去年冬天就染病去世了。”


    我心裏又是一聲“咯噔”,聽著皇祈在旁淡淡說了句“是麽”,我心想,啊喲,錯怪你了啊。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


    舒十七笑著說:“是。可能是公子記差了。”頓了頓,道,“無意驚擾各位,實在對不住。隻是方才有一隻猴子一直追著我跑,這才引的我迷了路。”說完又……定定的看著我,這次是完全無視了皇祈了。


    而我已將手抵在唇邊咳了咳,說:“舒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皇祈很是詫異的看著我,我硬著頭皮忽略了這道視線,然後一個眼風瞟下去,所有下人悉數退後了好幾步。


    我走到舒十七身邊,就著燈籠的光再端詳他的麵貌一會兒,伸手拎起他配在腰間的玉佩瞧了幾眼,歎道:“果然是你。歲月果真是把殺豬刀啊,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十七啊,你怎麽蹉跎成這樣了啊……誰欺負你了啊?跟我說,我幫你做主啊……”


    舒十七眼角抽了抽,好歹壓製了下去。伸手撫了撫我頭頂的頭發,又捏了捏我的臉頰,說:“我也差點沒認出是你。宮裏果然是個養人的地方,你氣色好了很多。不像小時候,總是病怏怏的。”


    後麵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口冷氣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聲,我立刻也倒吸了一口冷氣進去,心想這宮裏若能算是個養人的地方,我願意搬去跟老虎同//居。


    於是撇著嘴說:“是麽?你既然覺得宮裏這麽好,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舒十七逸了一聲輕笑,說:“好。”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看向他,隻見他低著頭,正笑著看著我,不由的摸了摸耳垂,說:“嗯……你怎麽來了?”


    舒十七指了指後山,說:“我正巧路過,聽說太皇太後鳳駕到了玉池避暑。本想著尋個法子見一見你,沒料到竄出一隻猴子來,一路撓我,弄得我迷了路。”


    我“嗤嗤”的笑,一邊在腦子裏描繪他被一隻猴子追趕著搶香蕉的樣子。舒十七見了,作勢要打我,說:“跟小時候一樣。”


    這時我的身後傳來了重重的一聲咳嗽,我聞聲望去,見到皇祈麵色不善的把我們兩個人望著,一邊還使勁的咳了兩聲。


    我故意裝作疑惑的說:“這大熱天的,你怎麽咳嗽了?莫不是熱傷風了吧?”


    皇祈明顯被我氣的不行,我心裏一邊暗爽,一邊拉了舒十七一把,對皇祈說:“這是我……嗯……兒時的玩伴,我的好朋友。”然後指指皇祈,“這位是楚王。”


    舒十七道了句:“攝政王,久仰。”


    我心想,也不知這幾年師父都是怎麽教他的,本事不知道有多高明,倒是譜擺的越來越大。見到楚王爺不下跪,當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他既然是我這個太皇太後的“好朋友”,隻怕皇祈也不會在表麵上為難他。緊接著我便被自己這“表麵上”三個字給嚇得打了個寒戰。


    舒十七疑惑道:“這大熱天的,你怎麽發起抖了?”


    皇祈聞言,陰惻惻的一笑,說:“她恐是怕夜裏有豺狼虎豹相隨,因此心裏很不安穩。”頓了頓,說,“既然是安子的好朋友——東晏,吩咐下去,今晚擺宴給舒公子接風洗塵。”


    我這才發現,東晏又出現了,條件反射的問了一句:“東晏,銀葉你取來沒?”


    東晏估計又想起了我那經典的句子,臉上微微泛紅,覷了一眼皇祈之後,對我說:“稟太皇太後,已經取來了。”說完從另一個小廝手裏拿來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蓋子給我過目。


    整整齊齊碼放著層層堆積的銀葉,我美滋滋的想,啊呀,托皇祈的福,今年打賞下人可不會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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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晏說:“您是現在拿著,還是屬下給您送到房裏擱著?”


    我想了想,覺得這幾百個銀葉確實很重,應該先拿回去放著。可我還沒說話,舒十七已經開口問道:“這麽多銀葉?這是要幹什麽?”


    我覺得這事不太方便跟他直說,“嗯……”了一聲還沒想好怎麽敷衍過去,皇祈已打斷道:“本王輸給安子的賭資。”


    舒十七挑了挑眉毛。


    伴隨著我臉頰升溫的過程,我聽到皇祈不緊不慢的解釋說:“我與安子打賭,讓她用數字造個句子。安子造出來了,自然是我輸了。”


    這下舒十七來了興趣,“哦?”了一聲,說:“安子都會造句子了啊。”


    我心說我怎麽不會造句子了我靠,我不會造句子我天天說出來的話是什麽?一個一個詞往外蹦啊?可還沒等我憤恨完,皇祈輕飄飄的聲音已經傳過來,說:“老五跟老四說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舒十七一愣。


    我心裏一抽,心想這下可真完了……正滿臉尷尬的站在那裏,舒十七突然屈指在我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笑著說:“真是跟小時候一樣,小孩子脾氣。”


    皇祈在我身後磨了一聲牙。


    我很是詫異的看了舒十七半晌,問:“……你果真是十七麽?”


    舒十七笑著看我,我退後了一步,顫抖著問:“……你果真是那個喂我吃鳥瓜子、騙我吃狗糧、往我飯裏灑□□、燒我的衣服、且把我一腳踹進池塘的十七麽?”


    舒十七眼角跳了跳,卻依舊笑著說:“你果真是那個往我被窩裏放馬蜂窩、在我茶裏下春//藥、把我丟進老虎籠子、在我凳子下麵點炮仗、且將我從白楊樹上扔下來的安子麽?”


    我想,他果然是舒十七。


    那個在我活過的僅十八個春秋的人生中,與我朝夕相對了整整七年的舒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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