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往事知多少


    我保持著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十秒。然後愣愣的說:“啊,是嗎?不能夠吧?”


    葉青鸞笑著看我:“事已至此,我何必再騙你?”


    我自覺得這個回答和我的問題根本就搭不上,可是細細想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之後,我卻瞬間覺得上一章的我自己很傻。


    也許那時我看到的知道的想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如果她是匈奴的小公主,何以在皇朝的皇宮混了這麽多年,才隻混了一個婉儀。我再想起她和皇昭愛的死去活來的景象,刹那間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葉青鸞說:“我何故騙你?我是匈奴單於的幹女兒,大草原的珍珠,焉次公主——那是匈奴話。如果譯過來,那意思是:月光裏的公主。”


    月光裏的公主。聽這名字就該知道她有多美。


    我皺著眉頭回憶,仿佛記憶裏確實有那麽一片關於這個名號的天地。那是一個遠離於皇朝的地方,縱然皇朝與匈奴打過幾次仗,我卻著實對那片土地並不是很了解。


    焉次公主是草原上的一朵奇葩,我們人人都愛她。


    當然我聽到過另一個版本,據說匈奴的單於很擅使用美人計,並且屢試不爽。樓蘭和小月氏等很多地方都是被他這樣攪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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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葉青鸞不負眾望,說:“我自小就被養父賣給單於,單於找人教給我許多東西。後來,甚至於我的身份,包括我和皇昭的偶遇,包括他愛上我,這都是我們的計劃。我原以為三郎會對你說,沒想到你竟真的不知道。”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我問:“……三郎?”


    葉青鸞愣了一愣,說:“先帝。”


    我這才想起來,誠然,皇昭確實是排行老三的。於是幹笑了兩聲,嘴角抽搐,道:“啊,這事……其實你也可以這樣想,畢竟是你們的私事麽,他不告訴我也很是應當。嗬嗬,很是應當。”


    可是葉青鸞顯然不是這樣想。在長久的緘默之後,她對我說:“不,安子。你不明白。”


    我的小心心隨著這聲稱呼抖了抖。想起她方才一口一個的“太皇太後”,心中不禁苦從中來,實在是不知皇昭究竟把我這名字告訴了多少人。


    葉青鸞顯然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麽不妥,再接再厲的對我說:“我的目的是刺殺他。”


    我好整以暇的笑著,道:“可是最終他是壽終正寢的,所以說你肯定沒有殺他。讓我猜猜吧,你見到他之後,你使計讓他愛上了你,後來發現你自己也愛上了他。可是就在你也愛上了他的時候,你發現原來他一直知道你的身份的。接著你想狠心殺了他,可是下不去手。然後你自願以死謝罪,他卻阻止了你,把你帶回了皇朝。保護你、嗬護你、愛你。直到他死,仍舊放不下你,生怕你有個萬一。對不對?”


    葉青鸞聽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半天,說:“你不是不知道的嗎?”


    我無奈的想,也許是我的市井話本子看的太多了。文人墨客果然是世上最具有想象力的人,葉青鸞的故事在他們麵前簡直如小橋流水,太和諧了。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對她說的。隻是道:“你且說我猜的對不對。”


    葉青鸞深呼吸了一口氣,說:“自然是對的。可是安子,你說的輕巧。你不懂,你不知道,我……”


    我很不合宜的“啊”了一聲,說:“剛好知道,這段不用解釋了。你且告訴我,你在這裏是不是當真沒有危險?”


    葉青鸞三番五次的被我打斷,顯然已經失去了說故事的心情。低頭靜默了半晌,對我說:“他是我見過的最男人的男人。掌控大局,生殺予奪,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魅力。也許你不懂,安子。可是你要知道,從我背叛單於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想著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我在三郎的保護下苟活了這麽多年,縱然單於當年戰敗於你父親手下,現下也無暇理會我。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因此而死,我並不會後悔。”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再次深刻的覺得,她這話和我的問題當真是一點邊都搭不上。


    當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往往能把這個女人迷的神魂顛倒非他不嫁。覺得他很男人,很夠味兒,特浪漫,特成熟。女人喜歡甚至崇拜這樣的男人,因為她們覺得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但事實上當男人真正投入愛情的時候會變成男孩,當你認為那個男人特別耀眼的時候,其實隻是,他還沒愛上你。


    我想皇昭到底愛不愛她。因為我親眼見到的和我此時聽到的形成了兩種截然相反的答案,這讓我很糾結。當然這個答案可能隻有皇昭自己心裏才清楚,而在他死了之後,這個問題將成為一個千古懸案,我覺得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了。


    於是我更加糾結。


    因為在短短的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裏,我居然先後遇到了兩個終生無解的難題,這無疑讓我已經可以預見,我此生必然會在反複不斷的冥思苦想和苦苦不得解中度過。而這個過程無疑並不是個多麽美好的過程。我突然想起玄珠昨天給我講的一個笑話。


    說長頸鹿跟小白兔吹牛,說自己的食道很長,吃樹葉的時候,樹葉的清香緩緩的落下去,能持續很久。而喝水的時候,流水的甘甜也是緩緩的流下去,能持續很久。於是小白兔問他:那你吐的時候呢?


    我此刻已經變成了即將嘔吐的長頸鹿。而且更加悲催的是,我的嘔吐期可能長達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而這個數字將會由我的壽命長短來決定。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跟我說過,這世上最可怕的,是對未知的恐懼。我覺得我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恐懼的麵色慘白,因為這個不隻是一個未知,而是一個對於自己壽命的未知。於是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之中。


    而在我梗著脖子要死要活的時候,葉青鸞已經轉過身去熟練的攪合起了白粥。這直接導致了我的恐懼沒有了觀眾,再演下去也沒錢收,於是隻好收斂了表情,無所事事的站在那裏。


    葉青鸞攪合了半天,又撥弄了撥弄柴火,回頭對我道:“去前廳坐坐吧,嚐嚐我的手藝。三郎一直很愛我做的飯菜。”


    我說了句:“啊,好。”便轉身去了。


    不一會兒葉青鸞就端著飯菜過來。三個小菜兩碗清粥,她在我對麵坐下,笑道:“寺廟裏膳食簡陋,恐怕不合你心意。”


    我和她客套了一兩句,玄珠已盡職盡責的將碗筷擺好,仔細的拿銀針一道道菜驗了。我有些尷尬,對葉青鸞說:“宮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要見怪。”


    葉青鸞失神的看了玄珠的動作,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往事。半晌,方才笑著對我說:“怎麽會?你現在已經今非昔比,身份高貴。這些本就是應該的。”說完看了看玄珠,說,“這位女官倒是跟了你很多年。”


    我吩咐了玄珠下去和玉瑤一同用飯,轉頭對葉青鸞笑笑,卻不知該說什麽。隻好埋頭吃飯。湯匙剛進口便愣住——那粥有著淡淡的甜味,竟是加了糖的。


    葉青鸞看到我的表情,了然的笑說:“三郎曾同我說過,安子喜歡吃甜食,連吃粥都要放糖。不知這習慣改了沒有?我自作主張給你加了糖,若是不合口味,我們換一換。”


    “不用。”我竟然是有些囁嚅的對她說,“這樣很好。難為你們記得。”


    葉青鸞卻隻是笑意更深:“你的事情,三郎不記得的少。他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曉得。”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葉青鸞已夾了一筷子菜到我碗裏:“也許早在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經注定是皇朝今日的太皇太後了。”


    我心跳都停了一拍,呆了一瞬立即問:“你什麽意思?”


    可葉青鸞卻隻是吃飯,一句話都不肯多說。我急著追問了幾句,她卻隻是笑,最後丟給我一句:“這事我也是偶然知曉。三郎不讓我告訴你,說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我答應過他絕不泄露給你聽。”


    我在心裏狠狠的罵了句娘,再次問候了皇昭的祖宗十八代。這事實在是太過蹊蹺,而葉青鸞和皇昭兩個人,不去寫懸疑劇真的是太可惜了。你要麽就別告訴我,要麽就一口氣全給我說出來。這麽卡的不當不正的算怎麽回事。


    因我向來覺得,說故事的人說到關鍵處,一般都會頓一頓,以取一個懸念,目的是看到對方求知若渴的表情,心裏就會很有滿足感。可若是真的就此打住,並且不管對方如何軟磨硬泡都不肯再往下說,這自然就顯得太不厚道了。


    然而我福至心靈神來一筆的突然萌發一個想法:皇昭該不會愛我吧?


    想了想,覺得這也著實沒什麽理由。先不說我們之間簡直隔了一個銀河一般的年齡上的鴻溝,單是他和葉青鸞的感情,應該就沒什麽供我插足的餘地。於是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可這一餐飯我實在是吃的索然無味。以至於吃著吃著都想起皇祈這個無聊到透頂的人來。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葉青鸞問我:“三郎給了你垂簾聽政的權力,你卻為什麽不用?”


    我想了想,這怎麽跟你解釋呢?於是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這個江山是皇氏的,我一個外姓人,實在不敢享用這個權力。更何況我的父親手握兵權,哥哥也有過軍功。手中權力過大,隻怕成為眾矢之的,被朝堂熱議。”


    葉青鸞卻搖了搖頭:“陛下年紀尚小,攝政王又虎視眈眈。你若不在中間插手,隻怕將來陛下長大了也無法真正親政。”


    我咬著筷子頭,心想,葉青鸞和皇昭的關係如此親密,想必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秘辛。她這話說的很是有深意,便斟酌著試探道:“不。這事你得這麽想,攝政王若是有野心要反,早就反了。何必給冼兒時間讓他親政?可見王爺和先皇感情很是深厚,跟先皇的子子孫孫也會很深厚。”


    葉青鸞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跟皇祈聽到我問他皇成是誰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看著我愣了半天,說:“安子,你該不會不知道,攝政王爺的母妃是給三郎的母後害死的?”


    這話一出,我也被她的情緒所渲染,原本並不覺得十分驚訝的,可卻立刻投入到了角色中,擺出一個被一個響雷劈了腦殼的樣子。兩個人雙雙露出驚詫到極致的神情。我也愣了半天,說:“啊?”


    葉青鸞搖著頭,恨鐵不成鋼的感歎:“三郎怎麽會選了你?”


    這話皇祈也說過。可這種話,一個人說說也就算了,兩個三個四五個都這樣說,實在是不給人麵子。而我實在與“麵子”這樣物品無緣,幾次三番都被人剝奪擁有它的權力,於是分外不爽快。


    因此當下不禁一愣,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反口笑道:“選了我,就算便宜了皇祈,江山也好歹是姓皇的。若是選了你,隻怕匈奴的版圖早已擴張不知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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