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學海無涯苦作舟


    我一想到下棋就覺得一塊大石頭瞬間落在了心口,立刻擺手道:“不走不走。其實你不知道,我看的很歡快,真的很歡快。”


    皇祈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看了我兩眼,說:“你不喜歡下棋我不拉你就是。何苦呢?”


    我一展衣襟站起來,厚著臉皮說:“啊,我突然想到回去還有點事要做,你也要走?那就一起走吧。”


    皇祈跟著我站起來。學徒們一見我倆準備走了,喜上眉梢的道:“恭送皇祖母,恭送皇叔公。”


    我往外走去,皇祈跟在我後麵。聽了這話,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麻煩鬱先生明日將他們抄的送到太皇太後處,太皇太後與本王要查查眾位的功課。”


    鬱子楚道了聲“是”。


    我聽的心裏一酸——攤上這麽個皇叔公,苦了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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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第二天我和皇祈一起開始查看諸位小子丫頭們的功課。


    功課的命題是以“雪”為主題,賦詩十首。我一看眼睛就直了,那群孩子才多大,一夜之間就要做十首詩了,而且還全都要是關於雪的。怪不得他們不寫作業。


    於是開始一首一首的看過去。


    我原以為這對於我來說隻是簡單的查看功課。卻沒想到後來硬生生的演變成了一場生動的皇室族人及其關係的普及教育課。


    我拎著一張紙,問皇祈:“這人是誰?字寫的很不錯。”


    皇祈瞧了瞧,笑的雍容華貴的道:“賢帝側室的女兒,陛下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武帝賜號溫儀郡主。”


    我頓時蚊香圈圈眼,迷迷糊糊的說:“你你你……說名字。”


    皇祈暗自看了看四周左右,確定小亭周圍無人,才低聲道:“皇燁側妃的女兒,和皇冼同父異母的妹妹,皇兄賜號溫儀郡主,現在十一歲。”


    我這才明白她到底是誰,點了點頭,又端詳了那首詩半天,感歎的說:“我十一歲的時候字可沒有這麽好看。”


    皇祈卻道:“確實秀麗,可失之皇家氣魄。”


    我想說,皇家的女孩子嘛,無所謂什麽氣魄不氣魄,到頭來也都是和親的命。再不濟的,像我這樣當個太皇太後。我自問寫字並不好看。可懶得與他辯論,拎了另一張問他:“這個呢?”


    皇祈看了一眼,道:“皇成正妃的兒子,皇立。現在十三歲。”


    我立刻又迷糊了:“皇成是誰?”


    皇祈第一次對我露出了愣住的表情,定格了半天,無語凝噎。滿臉無奈的說:“皇燁的弟弟。”頓了頓,他捂著額頭說,“安子,你進宮也足有兩個年頭了,怎麽連最起碼的人都搞不清楚?我還從未見過有誰像你一樣。你居然連皇成都不知道。”


    我撇了撇嘴。拿起另一張問他:“那這個呢?”


    皇祈立馬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盯著我說:“……那是陛下的。”


    我連忙拿過來細看。字寫的不錯,可是熟練有餘,卻不夠剛硬。我想說:這才叫失之氣魄。再看那首詩,也無甚特別之處。沒什麽錯,卻隻能算是中庸。便不禁歎道:“冼兒卻很是不像他祖父。”


    皇祈卻隻是淡淡的喝著茶,笑得愈發別有意味的說:“你怎知他不是特意寫給你看的。”


    我聽得出來他這話的深意。不由道:“我聽說當年皇昭很是喜歡這個孫子,常常領在身邊,寫字騎射也曾親手教過。可是真的?”


    皇祈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笑著對我說:“你對皇室一點都不了解,卻沒想到對這些很是上心。”


    我被他噎了一下,自覺失言。可還未開口,皇祈又道:“我初次見你時,稱一句你的名字你就不依。可你私下卻如此直呼先帝姓名,此刻倒不覺得不妥。真是奇了。”


    我愣了一下,心思千轉,立刻決定把這事推到死人頭上去。於是笑道:“先皇在世時便曾讓我直喚姓名,也就叫慣了。”


    接著見到他還要再問,立即開口把他的話堵回去,道:“方才我問你的話你怎麽不答?”


    皇祈卻緩緩的端起茶杯,緩緩的飲了一口,緩緩的把茶杯擱回去。一係列動作做的行雲流水貴不可言,臉上恢複了那抹招牌笑容,笑的親切溫和的對我說:“我常年都在封地,鮮少回帝都一次。皇兄親手教過誰,我怎麽會知道呢?”


    我撇了撇嘴。抓起下一張問他:“這個是誰?”


    皇祈湊過來看了一眼,道:“這是和睦郡主的詩罷。和睦郡主在她這一輩的女孩裏號稱文采第一,你看看她的詩,確實有過人之處。”


    我低頭詳細看了一遍,卻不覺得有什麽“過人之處”,便含糊道了聲“不錯”,轉手拿了下一張。


    如此一張兩張三四張的看了小半個時辰,我問皇祈:“怎麽全都是與冼兒一輩的?高一輩的沒有在去書閣的了麽?”


    皇祈道:“沒有了。皇兄的孩子,自都在自己的府內學東西,不會來宮裏湊這熱鬧。”頓了頓道,“皇兄子嗣並不多,女孩大都嫁出去了,隻一個還待字閨中。男子大多不在冼兒這個年齡段上,與冼兒他們學的內容靠不到一起。”


    我點了點頭,又問:“那你這一輩的呢?最小的多大?”


    皇祈低垂著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歎出來,無奈的望著我道:“安子,我兩歲時父親就去世。我就是最小的了。你怎麽連這個也……”頓了頓,道,“算了。與你說了也白說。”


    我翻了個白眼。


    心裏卻在想:難道連皇祈也看出來了,皇冼對我心存防備,並且十分的善於藏拙,韜光養晦?


    於是對玄珠道:“你遣個人去請鬱子楚過來,說我有話要問他。”


    片刻後鬱子楚被人領了來,在亭外隔著紗幔下跪行禮道:“微臣叩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金安萬福。”


    我道了“起”,然後讓玄珠打了簾子請他進來。鬱子楚低著頭上前,這才看到皇祈也在,忙道:“下官不知王爺也在,失禮。”


    皇祈溫和的笑著,對他道:“鬱先生教書辛苦,不必拘束。”


    我著人賜了座,鬱子楚推拒了半天,終被我拉著坐了下來。玄珠端上一杯熱茶奉給他,我清了清喉嚨,道:“哀家與王爺正在過目各位學生的詩作,想請先生過來,一同看看。正好問問先生各位學生的情況。”


    鬱子楚忙道:“太皇太後有事隻管差遣便是。”


    我將皇冼的詩揀出來,問道:“陛下是國家社稷之根本,隻是新帝尚且年幼,資曆尚淺,是以要先生多費心些。我瞧著陛下的這些詩作,卻並不十分出色。不知道隻是偶然,還是陛下曆來如此?”


    鬱子楚皺著眉,斟酌了好一會兒也不答話。我知道這個問題讓他很為難,說皇冼的水平一直這樣,就等於在罵皇帝笨。說他聰慧,可事實又明顯不是。便笑道:“先生隻管實話實說便是。此刻隻哀家與王爺在此,先生不必擔憂。”


    鬱子楚又斟酌了片刻才道:“回稟太皇太後,並非微臣有意隱瞞。隻是微臣是自去年冬天開始才任做陛下的先生的。在此之前陛下的情況如何,微臣不曾知曉。不過自微臣接任以來,陛下的水平便一直如此,在堂中並算不得最出色的。”


    我一想,也對。他是去年才中的狀元,高中之前,自然肯定不是他在教書的。於是笑道:“是哀家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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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祈輕輕的笑了一聲,輕道了句:“可不是好糊塗。”


    鬱子楚明顯沒有想到我與皇祈竟會隨口調笑,臉色僵了一瞬才恢複正常,拘謹的坐著,連頭都不敢抬。我隻好說:“先生不必過於拘謹。哀家與王爺也隻是隨口問問,你照實說話就好。”


    鬱子楚應了聲“是”。


    又問了幾句皇冼小猴子的情況,再接下去就要關心關心其他的皇子、公主、郡主的了。可這群人的人物關係我還沒搞清楚,實在沒什麽好問。便看向皇祈。


    皇祈正低著頭不知道看誰的詩,似是感覺到我的目光,抬眼向我看過來。我使了個眼色給他,意思是:快問點別的問題。


    皇祈轉頭對鬱子楚說:“先生辛苦了。”


    鬱子楚恭敬道:“微臣告退。”


    我立刻驚訝。難道是我的眼色給錯了?可我明明是示意了一下和睦郡主的詩,然後示意了讓他去問的啊。難道竟不是我給錯了眼色,而是他解讀無能。


    可是等我反應過來,鬱子楚已經退下去了好遠。


    學海無涯苦作舟,也不知道到底苦的是誰。接著我倆就開始繼續下棋下棋下棋……可我一顆小心心卻全在皇冼的事情上。我很是心不在焉的下著,皇祈很是心無旁騖的下著。下了半晌,我對皇祈說:“你也覺得冼兒的水平不止於此?”


    皇祈雍雍容容的笑道:“我說過了,我常年在封地,難得回帝都一次,怎麽會知道他讀書的水平?別說是了解這些,這幾年我連見都沒見過他幾麵。”


    我說:“我不信。”


    皇祈笑的無害:“你愛信不信。”


    我使勁忍著把手裏的杯子砸到他頭上的衝動,忍了半晌,繼續百無聊賴撐著腦袋跟他下棋下棋。皇祈卻突然問我:“你好像不太精於作詩。”


    我的臉抽筋了一下,幹笑兩聲說:“你這話可不可以說的稍微婉轉些。”


    皇祈低頭斟酌了一下,抬起頭來對我道:“不能。”


    我一臉挫敗的看著他,滿臉都是吃了大便的表情。看了半晌,皇祈終於招架不住,說:“我換一種說法——你好像對作詩不太感興趣?”


    我想了想,說:“這樣也不對。你看,你這麽一說,這句話的中心思想就變了。這樣不對。”


    皇祈這才反應過來,恍然的“哦”了一聲,對我笑起來,道:“你若是不想回答,我不問就是。何必這樣繞圈子。”


    我感歎道:“我主要是出於自己曾經對於學業的懈怠的深深的自責,所以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你這個問題。”


    皇祈幾不可見的翻了一個白眼。


    我說:“其實你應該這樣想,我自幼就被人說命裏貴不可言,一定會母儀天下。你可見過有人求皇後的一副墨寶的?肯定沒有吧。所以你想,我會不會作詩,寫不寫得一手好字,想來也沒人在意。”


    皇祈冷哼一聲:“真不知道皇兄如何會選了你。”


    我笑的雍雍容容:“你敢說先帝眼光不好?那可是大不敬。小心我治你的罪。”


    皇祈立即狗腿的換了另一個話題:“你自幼就批了八字說你此生必定母儀天下?”


    這個話題有點尷尬。我在心裏好好斟酌了一下,說:“這事吧……你得這麽想。其實這些江湖騙子說的也不大準。你看我到頭來也隻是個皇貴妃而已,談不上母儀天下。更何況我連這個皇貴妃都沒當幾天。”


    “不過……”皇祈說,“說你貴極天下倒是不假。”


    我幹笑著說:“我就算不當這個皇貴妃,也照樣是貴極天下。算命的麽,還不都是吃的這碗飯,什麽話好聽揀什麽話說唄。大將軍的女兒,本來就是貴極的命。”


    皇祈還要再說,好在玄珠過來解救了我。我一眼看見她經過,趕緊跟她使眼色。使到我的眼皮都快抽筋了,玄珠終於走過來,頂著被皇祈責罵的風險,說:“回稟太皇太後,已經過了午膳的時間了。奴婢鬥膽請旨,是否現在傳膳?”


    說完玄珠的臉色已經不好了。話說宮裏的規矩很多,其中有一條就是:‘傳膳’必須是主子有口諭,旁人不能擅做主張。有了主子的口諭才能開始行動。於是乎,玄珠這一句其實是犯了忌諱了。


    但我心裏想的卻是,可不是麽。再不傳膳我恐怕即將要壓製不住肚子的叫聲了。於是很和氣的看向皇祈,逐客的笑著,笑的很善良。


    皇祈抬頭,看到我這笑容,離席。


    我滿意的笑的更加的和藹。然後聽到皇祈恭恭敬敬的聲音,說:“那臣弟卻之不恭了。”


    我升調的“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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