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世上最危險的職業,細數各朝太子最後能熬死皇帝老子並順利登基坐穩江山的手指頭加上腳趾頭都能數的過來,而慶豐帝就熬過了這最艱難的一關,之後遭遇各種危機均逢凶化吉,所謂真命天子就是有這麽好的運氣,無論他在帝位上如何折騰,不如不務正業,人家就是能坐穩江山,真絲不服都不行。


    所以比起運氣來,連沈今竹都自愧不如的,因為這一次是她的好運氣,成就了慶豐帝的好運氣,原本懷安對上沈今竹這個商人,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滅了她。沈今竹接受江大人托付之後,她麵臨的是幾乎是絕路,但她就是能從絕路裏踏出一條生路來,而且逼得懷安狗急跳牆,下了當著皇帝的麵投毒這布險棋,結果牆沒跳過去,自己反而一頭撞死在牆上了。


    慶豐帝惆悵歸惆悵,荒唐歸荒唐,但是他絕對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一旦察覺懷安確實有背叛之意,心雖有不舍,但是當即下了殺令,毫不留情。淩晨時分,東廠廠公懷恩回來複命,裝滿石灰的匣子裏放的是京城錦衣衛指揮使的頭顱,其三族都被下獄了,聽候發落,“……首惡懷安畏罪服毒自殺了,是馬錢子之毒,死裝可怖,已經驗明真身,就不抬進來有礙觀瞻了。”


    頭顱為了防腐,沾滿了石灰,好像縮水了似的變得有些小,雙目圓睜,瞳孔散開,一片渾濁,慶豐帝平靜的和頭顱對視,說道“株指揮使三族,下旨命金陵錦衣衛指揮使曹銓緊急來京,由他任京城錦衣衛指揮使,肅清錦衣衛。懷安黨羽全部下詔獄,抄家滅族,內閣五位閣老其中一個是內應,查出是誰了嗎?”


    懷恩說道:“尚無。”


    慶豐帝說道:“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把此人揪出來,京城繼續戒嚴封鎖,禁軍和城外的衛所繼續紮營集結,可能有反賊狗急跳牆幹脆起兵謀反,攻打京城。”


    “尊旨。”懷恩問道:“那些和反賊勾結的番邦如何處置。”


    慶豐帝說道:“十年不準日本國貢使來大明,取消以前頒發給他們的勘合文書,至於西班牙和葡萄牙——”


    慶豐帝轉身問沈今竹:“你比兵部的人還要了解這兩國的水師,大明和這兩國開戰,有無勝算?”


    沒想到慶豐帝會如此“看重”自己,沈今竹一怔,而後說道:“咳咳,是說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別說是對於兩國了,就是單獨和一國開戰,我們都毫無勝算,大明水師之前被荷蘭人打敗,丟掉了台灣,已經元氣大傷,這兩國的艦隊不輸荷蘭,一旦雙線作戰,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懷恩聽了,暗道這沈今竹太敢說了,慶豐帝有些受挫,歎道:“當真?”


    沈今竹點點頭,“以我之見,打不贏的仗就先別打,逞一時之勇固然可歌可泣,但是勞民傷財,還得不到多少好處,不如先秣馬厲兵,把糧草備齊了,有五成把握時再動手。”


    慶豐帝雙拳一緊,說道:“至少可以先對付葡萄牙人,把他們從澳門趕走。”


    沈今竹說道:“若是三年前,這個計劃倒是可行,憑借舉國之力,當然能將葡萄牙人驅逐出境,但是西班牙吞並了葡萄牙,兩國在澳門都有利益,我們對付葡萄牙,西班牙的無敵艦隊不會袖手旁觀的,我的一個船長見識過無敵艦隊的陣勢,皇上,目前在海上,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直沉默的大皇子突然說道:“難道就由著他們胡亂來嗎?我們大明是天朝上國,昔日鄭和下西洋,萬國來朝,天下均臣服於我們大明帝王的腳下,如今這群亂臣賊子想要害我父皇,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熊孩子懂個屁!打仗是上下嘴子皮一碰就能成的嗎?要銀子、要艦船槍炮、要精兵強將、要等待時機、甚至要先造勢鼓動民心和軍心,沈今竹暗自思忖,嘴上閉的嚴實,說出來太傷害大皇子幼小的心靈,本來今日的刺激就夠大了。


    慶豐帝坐回龍椅之上,歎道:“此時不易開戰,否則開海禁後的沿海之興就毀於一旦了,這幾年心血豈不是白費?國家的稅收也會驟減,原本國庫就不殷實,軍餉、糧草、湯藥,死傷的撫恤銀子那樣不花錢呢?你表姨說的對,此時不易開戰,要等待時機啊。”


    大皇子問道:“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動手呢?不都是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嘛,我大明將士個個都是大好熱血男人,父皇差點被這群藩國賊人害死,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何不放手一搏,重振王國來朝時威風。”


    這孩子太幼稚了,雖然現實很難為情——大明將士大部分都是混碗飯吃的吧,當兵不過是服兵役或者不至於餓死的選擇的罷了,慶豐帝在軍隊裏混過的,很了解自己家裏那群士兵是啥德行,多年沒有大的征戰,操練廢弛,大多隻曉得如何屯墾,和普通農民沒啥大的區別,手裏的戰刀傳了好幾代人,已經鈍的連柴禾都砍不動了,戰馬隻會墾地,聽見鞭炮聲都嚇得直哆嗦,上了戰場隻有嘶叫刨蹄的份,至於水師——連台灣都丟了,福建水師幾乎全軍覆沒,如何幹的過沈今竹說的那個無敵艦隊!這名字取得甚是威武,一瞧就不好惹。


    沈今竹說的對,要等待條件和時機成熟,慶豐帝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按照目前的形勢,反正他在位期間夠嗆了,這個太艱巨了,偶爾去關外當威武大將軍打一小股韃靼人覺得挺有意思的、挺刺激的,但是他從未想到要舉國之力、全線開戰,那樣的責任太大了,他一個以玩樂為主的君王承受不了這種壓力,還是太平盛世比較適合他,他的目標是在位期間把開海禁的事情做好,消滅倭寇,還大明一個安寧富裕的海岸線。其他的就等著“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了。


    這種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交給兒子完成吧,但慶豐帝此時不好在兒子麵前認慫,便又把沈今竹推出來當擋箭牌,“今竹啊,你來說說何時才是開戰之日。”


    昏君!沈今竹趕緊踢回皮球,說道:“國家大事,我一介商人說了不算的。”


    慶豐帝說道:“你這次護駕立了大功,挫敗了懷安的陰謀,朕封你為遊擊將軍,雖是虛職,尚無兵權,但也是朝中的從三品的武官了,賜玉帶蟒袍,全套的三品官服綬帶,在兵部是入了冊的,如何還是商人的身份?堂堂遊擊將軍,每年拿著俸祿銀子,國家大事你都說不得,誰能說得?”


    “什麽?”這下殿裏除了慶豐帝自己,滿屋皆驚,懷恩不愧為是老江湖了,他首先對沈今竹拱了拱手,“沈檔頭高升遊擊將軍了,可喜可賀啊!”


    大皇子驚訝的許久合不攏嘴,喃喃說道:“可是——表姨是女子啊。”


    慶豐帝立刻犯了叛逆不著調中二病,說道:“從來沒明文規定遊擊將軍和武官就必須是男子啊,你表姨尚未婚配,沒有夫婿,又不能封夫人,再說她以前就是東廠百戶,從五品的官身,現在立此大功,升個遊擊將軍又怎麽了?沈將軍救了你不下於兩次了,這次又挫敗懷安等的陰謀,救駕有功,大明江山社稷免於戰火和藩國的鐵蹄之下,此等大功,封侯都不算太過,封個遊擊將軍還委屈了她呢。”


    大皇子小孩子性情,覺得父親說的有理,但又覺得那裏不對,不過此時他也很為表姨高興,都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疑問,改為說道:“表姨,還不快領旨謝恩!”


    沈今竹猛然從頭腦一片空白中醒過來了,她跪地說道:“皇上了,既然是論功行賞,我有一個要求。”


    莫非是嫌棄遊擊將軍官位太小,想要封侯了?慶豐帝硬著頭皮說道:“但說無妨。”


    沈今竹說道:“此次我有險無驚進京告禦狀,絕非單槍匹馬就能做到,實乃商行船長林鳳和水手們齊心協力,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幫我進宮,並混進京城的,這些人以前都是海商,但那時海禁,他們都被稱之為海盜,其實並沒有禍害鄉裏,林鳳後來帶著手下去了呂宋,並自立為王,那時先帝爺被奸人蒙蔽,出兵和西班牙人一起將此人趕出了呂宋島。皇上,我希望您能借此機會,赦免林鳳等人,以此鼓勵大明民間的航海家和探險者在海外拓展疆土,西洋國家許多東印度公司已經在許多海島和未知的大陸發現金礦銀礦等珍稀礦石,還有廣袤的土地,我們大明有那麽多像林鳳這樣優秀的海外開拓者,一旦得到皇上的認同,將來何愁國家不富裕、水師不強、炮火不猛、軍隊無鬥誌呢?”


    “方才大皇子問何時才能將西洋列國逐出去,其實依微臣看來,孫子兵法說的太對了,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微臣不喜歡魚死網破的殘酷結局,所以微臣建議皇上從謀斷開始,先用民間的力量往外慢慢的滲透,蠶食西洋國家在航海線路上的地盤,您不用擔心做不到——有進取心的大明百姓對金錢的追逐大過對海洋的畏懼,類似林鳳這樣的人隻會越來越多;然後是外交,西洋國家互相聯姻,但也各自為陣,互相殘殺很多年了,荷蘭人就和西班牙是死敵,而西班牙雖然吞並了葡萄牙,但我相信這絕對隻是暫時的,曆史上葡萄牙從西班牙獨立手裏獨立好幾次了,我們要做的就是挑撥他們的關係,暗中支持獨立者,將獨立的時間線往前提,他們自殺自起來,我們就有空子可鑽了;再就是修整軍隊,等火藥廠的槍炮完全革新,我們軍隊的裝備和西洋國家比起來不差距那麽大時候,才是收複澳門台灣之時……”


    沈今竹說的滔滔不絕,懷恩暗自覺得這個剛出爐的遊記將軍忘乎所以了,這麽有野心的話都敢說,也不怕皇上會忌憚。而慶豐帝聽的津津有味,沈今竹的想法和朝廷上那些官員截然不同,但是好像又挺有道理,不如試一試?挺好玩的,反正那些官員關於海禁的開和關討論了足足一百多年,結果是大明反而衰退落後。大皇子則聽得熱血沸騰,坐在慶豐帝膝蓋上討要大海船出海,擴充大明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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