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闖入山莊獵場,不僅打了蒙仲的金鱗貂烤了吃,還縱馬拆了他的山莊,喝了他窖藏的紫金醇。這筆賬還沒算呢!


    蒙仲顯然也認出了他,事實上也很少有人見過他的模樣能忘記的。


    隻見蒙仲一擺手,十幾條壯漢就將他包圍了。


    蒙仲豪爽道:“這位公子,我們是不打不相識,不如進樓喝一杯敘敘舊。”


    蕭暥不知道蒙仲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這架勢,就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更得去。


    但現在魏瑄不知所蹤,他心急如焚,哪裏有工夫多做考慮,脫口而出道:“多謝兄台好意,但今晚我還有事,改日再登門拜訪。”


    說罷推開一名壯漢就想走入雨中。


    “攔住他!”蒙仲一聲令下。


    鏘、鏘、鏘——十幾條壯漢同時拔刀,刀光夾著風雨直撲而來。


    大雨中,蕭暥敏捷地閃身避開刀鋒,長劍如虹貫出,迅如流星,疾掃三人麵門。


    激戰。


    在撂倒了五六人後,蕭暥已經手臂酸麻,胸中血氣翻湧,正當他使盡全力,一劍蕩開一條大漢,忽覺得背後一涼,驚回首時就見一大漢舉刀劈來,但那寒光閃閃的刀卻沒有真的劈下來,隻見那大漢楞著眼睛,僵在雨中一動不動,背心插著一跟木箸。


    阿季!


    蕭暥心中大震。


    隻見魏瑄奪下那大漢手中的刀,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反身又閃電般擊殺一人。


    此時,蒙仲也認出了魏瑄就是他兩千貫買來的打奴,大聲道,“活捉他們!”


    樓中更多的打手蜂擁而出。


    嘩嘩的雨聲遮蓋了刀劍的金戈聲,地上已經橫七豎八都是死傷的打手,蕭暥也已經戰至力竭,大雨中手腳凍得麻木,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殘血,奮力一劍橫掃,逼退幾條圍上來的大漢。


    就在這時,長街那頭傳來了馬蹄聲。大雨中,雲越率軍飛馳而來,馬蹄踏起水花飛濺。


    “主公!”雲越一馬當先,衝入人群。


    近百名持戟執劍的銳士緊隨其後,將暢春樓團團包圍。


    蒙仲見勢不妙,立即通過暢春樓的暗道離開。


    花姐趕緊賠笑道:“軍爺,江湖上的打打殺殺多了,怎麽勞動了軍爺親自來了?”


    雲越不與她廢話,厲聲道,“全部拿下!”


    所有的打手都被繳械,拿獲。


    雲越翻身下馬,單膝下拜:“主公,殿下,雲越護衛來遲,罪該萬死!”


    花姐一聽,臉色頓時鐵青,那麽說……他是?


    她驚懼地看向蕭暥。


    此刻蕭暥以劍支地,冷雨中麵色煞白,“無事,雲越……”


    他話沒說完,身形一晃,一口殷紅的鮮血終於溢出了嘴角。


    “彥昭!”


    魏瑄回身一把抱住了他。


    ***


    將軍府


    謝映之坐在榻前正給蕭暥把脈,許久沉默不語。


    “先生,怎麽樣?”秦羽焦急道。


    “前番宮闈之變時小宇的噬心咒已有複發之跡,被他用意誌力強壓下去,此後,不能受寒,不可勞損。”他垂眸看著蕭暥,眼中有憐惜之意,“但此番他心緒動蕩,損耗過度,又在雨中凍了半宿,恐怕藥石難醫,除非……”


    “除非什麽?”秦羽急問。


    謝映之輕不可聞地歎了聲,“行非常之法。”


    魏瑄眸光一閃。


    “但在此之前,殿下,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說罷謝映之站起身來,“可否借一步談?”


    第438章 登基


    夜雨籠罩下的庭院靜謐無聲,風燈黯淡的光影照著瀟瀟冷雨。


    謝映之長身立於廊下,被夜雨濡濕的袍擺隨風輕輕蕩起,他緩聲道,“目前的局勢殿下想必也知曉了罷?”


    魏瑄點頭。北宮達聯合二十八路諸侯,起一百三十萬大軍,以名將左襲為聯軍主帥,打著為國除奸討逆的旗號,在都闕關外猛攻了五天,現在戰事已經轉入僵持階段。


    “先生想讓我做什麽?”魏瑄直截了當地問。


    謝映之轉身,空濛的眸色在火光裏幽幽閃動,“倘若殿下登基,便可以天子之名令諸侯退兵。北宮達也失去了興兵討伐主公的口實。”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魏瑄還是心中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氣道:“先生在溯回地裏,已知道我將會是個怎麽樣的皇帝了。難道你還認為我適合繼位?”


    說話間,他的目光仿佛透過寧靜的雨幕,看到了曾經那雪舞江山如血的場景。


    “我心魔難抑,若為帝王掌天下之權,不僅會害死蕭將軍,也會讓國家分崩離析生民塗炭,這就是先生想要看到的?”


    謝映之靜靜道:“主公現在已是凶多吉少,若殿下不登基,國家眼下就有分崩離析之憂。”


    魏瑄嘴角的肌肉不易察覺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謝映之又道:“將來之事,往後自有應對,眼下之事,望殿下速決。”


    沉默良久,魏瑄道:“既如此,我暫行君王之任,但我尚有一個請求,需皇叔答應,也請先生為證。”


    ……


    ***


    次日雨歇,宮城。


    雲淵等中書台官員陪同魏瑄走在一片斷壁殘垣間。


    宋敞環顧滿目焦土,憂心道,“宮室殿宇均已燒毀,如何舉辦大典?”


    上官朗說:“尚有宣政殿、承明殿、永延殿等未被火勢波及。隻是,要在一片廢墟中舉行登基大典,太委屈晉王了。”


    “無妨。”魏瑄道,“天下戰事紛擾,諸侯雲集關外,一切從簡罷。”


    “殿下此言差矣。”雲淵駐足道,“正因為天下四分五裂,諸侯擁兵自重,殿下的登基大典才更應該莊嚴隆重,以彰顯天子威儀和皇室正統。”


    他痛心地望著那一片廢墟,沉默片刻,語重心長地說:“登基大典不是殿下之私事,而乃國家之大事,倘若殿下草率登基,又如何樹立威信,如何服眾?如何震懾諸侯?”


    “雲中書提醒的是,是我思慮不周。”魏瑄謙遜道,“但是修繕宮殿不僅頗廢時日,且耗損民力,如今前線戰局僵持,恐怕拖延不起。”


    這也是雲淵憂心的,現在不是修繕宮殿之時,但沒有恢弘的殿宇,又如何辦一個盛大的登基典禮?


    魏瑄又問:“參與大典官員還有多少人?”


    雲淵歎了口氣,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比起宮室殿宇,如今臣工寥落,朝廷更是一副日薄西山之相。


    “此番劫後餘生,朝中官員隻餘下二十三人。”上官朗輕聲道。


    ——就算是宮室嚴整,隻有二十三名官員,都不及一個縣太爺的下屬多。


    但是官員任命關乎社稷民生,又不能為了登基的排麵,不分良莠地臨時任命一大批未經考核的官員。


    所以魏瑄這個登基大典是既沒有宮殿,也沒有群臣。想當年蕭暥在廣原嶺當山大王,排麵還比這足!


    但如果新君登基如此含糊草率,又如何服眾,甚至就算魏瑄登基了,北宮達也會指道蕭暥又立了一個傀儡。


    如此,他這個皇帝的詔書依舊如同一張廢紙,如何能號令得動這些擁兵自重的諸侯?他的話又如何能讓天下人信服?


    魏瑄站在遍地廢墟間陷入了深思,沉默許久,他道:“雲中書,我有一個想法。”


    ***


    都闕關,薄暮。


    魏西陵登上關城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曠野上連營數裏,星星點點的燈火綿延一片。


    城樓上,風燈照著魏西陵戰袍如雪,他神色嚴峻道:“劉武,整修城防,準備迎敵。”


    迎敵?劉武吃了一驚:“主公,北宮達不時消停了好幾天了麽,怎麽突然要攻城了?”


    兩軍已經僵持了六天,北宮達明顯是想打消耗戰,怎麽會突然鋌而走險攻城?


    魏西陵道:“斥候來報,聯軍營中糧草不濟。”


    劉武道:“北宮達讓虞策負責軍糧押運,豫州緊鄰雍州,如果日夜兼程,不下五天軍糧就能抵達。”


    魏西陵道:“虞策是不會運糧來的。”


    “哈?”劉武驀然怔了怔,“主公你怎麽知道?”


    “虞策此人利而忘義,忌而無信,進則分一杯羹,退則隔岸觀火,又如何會為聯軍提供軍糧?”


    魏西陵望著城前夕陽下連綿的營地,“他們軍糧不濟,必定急於求戰。”


    就在這時,茫茫曠野間,一隻鷂鷹掠過蒼茫暮色,急停到了女牆上。


    立即有小校上前解下信筒交給魏西陵。


    一看之下,魏西陵神色微變。


    ***


    果然不出魏西陵所料,三天後,北宮達率領聯軍攻城。


    清早,都闕關下,長風席卷,旌旗獵獵。


    隨著隆隆戰鼓聲起,諸侯大軍列陣排開,形成烏泱泱一片鐵甲的汪洋。前排士兵手中森然的戈矛直刺長空,朝陽的輝光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中軍一杆纛旗上書‘討逆鋤奸’四個醒目的大字。


    北宮達身著明光甲威風凜凜地立於戰車之上,兩邊分別是北宮梁、虞策、趙崇、張鷂等諸侯及各自的軍隊,皆嚴陣以待。


    北宮達看了前鋒大將朱賀一眼,朱賀會意,一夾馬腹,坐騎往前邁出,馬蹄重重踏在深秋枯黃的地上,濺起一片草屑。


    朱賀行至城下,仰望城頭。就見魏西陵扶劍巍然屹立,神色如霜。


    他放聲道:“魏將軍,你乃皇室宗親,何苦與弑君逆賊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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