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會有人替自己開脫了,放眼望去,虞珩、張重、上官朗、柳徽、席間都是看客。


    於是他幹脆心一橫,擺出一副英勇無畏的架勢來——想來以蕭暥的箭術,射中紅繩是沒有問題的。而且蕭暥也不敢真當著那麽多人射殺自己。他隻不過想逼供罷了。


    想明白了這點,北宮潯膽氣一壯,幹脆挑釁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死在蕭將軍箭下,我也能做個風流鬼。哈哈哈!”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看到蕭暥忽然放下了弓,看了雲越一眼。


    接著,雲越把一塊黑布遞給了他。


    蕭暥利落地拿黑布蒙住了眼睛,然後再次彎弓搭箭。


    這下北宮潯徹底傻眼了。


    “蕭暥,你瘋了嗎?”北宮潯歇斯底裏大叫。


    他這是要蒙著眼睛射箭!?


    北宮潯早就聽說蕭暥彪悍,可是沒這樣彪悍吧?他這是要玩命,玩的還是他北宮潯的命!


    蕭暥不跟他廢話,隻問:“晉王何在?”


    “我不知道!”北宮潯嚎,他還是不信蕭暥真敢射出這一箭。


    全場都屏住了呼吸,連魏西陵也站了起來,凝眉看向蕭暥。


    蕭暥的雙眼蒙著黑布,拉緊了弓弦,淡淡道:“我數到三。”


    “一”


    “二”


    “我說!”


    幾乎是同時,羽箭離弦而出,化作一道疾風,眾人看到了本輪比賽最精彩也是最驚險的一輪。


    一箭射斷紅繩。


    北宮潯嚇得腿一軟,當場跌坐在地。斷了的紅繩飄飄悠悠落下,正好蓋在他腦門上,他驚得臉色慘白,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腦門,確認沒有被多出一個窟窿。


    蕭暥立即讓北宮潯的人帶路,很快就找到了剛才的樹叢間。隻見被壓倒的草地上染著斑駁的血跡,看得出曾經有過激烈的打鬥,除此之外,卻不見人影。


    蕭暥側首目光森然看向北宮潯。


    北宮潯被他看得一個寒顫,趕忙辯解道:“這我就真是不知道了!我隻是讓他們揍他一頓。”


    ***


    幽暗的岩洞裏潮濕陰冷,石筍上滴著水,這是一個天然的洞穴,魏瑄的雙手被捆綁著,傷痕累累的後背磕在嶙峋的岩壁上。


    火燭幽幽地亮起,他看清了對麵的人是個窈窕的女子,雖然帶著麵具。但看身形,魏瑄認出就是前番綁架他的女子。


    賀紫湄巧笑道:“殿下不要擔心,我請殿下來這裏,是想澄清上一次的誤會。”


    魏瑄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繩索。


    賀紫湄道:“殿下秘術精深,如果我不捆著你,我怕你走脫了啊。”


    “我不會什麽秘術,你弄錯人了。”魏瑄道。


    賀紫湄彎下腰,耐下性子道,“殿下不要再裝了,你有著很高的秘術天賦,如今蒼冥族的主君,他很器重你,你將會成為複興我大夏國的幹城!”


    魏瑄吐出一口血沫,慘笑道:“姑娘,我說了,我沒有什麽秘術天賦,也不認識什麽主君。”


    賀紫湄眉頭一皺,用手戟的白刃挑起他的下頜,“我之所以客氣跟你說話,是因為你深得主君的器重,如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那麽你對我們就沒用了。”


    魏瑄道:“你要殺了我嗎?”


    賀紫湄用一雙帶勾的眼睛看向他,“殿下,隻要你說你會秘術,你什麽都記得,我立即給你鬆綁,奉你為少主。”


    魏瑄清楚,前番在寒獄裏,他識破了賀紫湄的身份,如果她知道自己沒有失憶,那麽一定會殺他滅口。


    魏瑄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賀紫湄柳眉一豎:“既然你什麽都不記得,就休怪我送你去見先王了!”


    緊接著魏瑄隻覺得腹中一涼,鋒利的鐵戟已剖入他的身體。隨著賀紫湄利落地拔起手戟,鮮血噴湧而出,但還沒等魏瑄做出反應,白刃再次沒入胸腹。


    岩洞裏萬籟俱寂,隻有白刃破開皮肉的沉悶聲響。一下,兩下,三下,直刺了十多刀,殷紅的血汩汩流出,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袍。


    魏瑄已成了一個血人兒,口鼻中都是濃鬱的血腥味。


    他俊美的臉迅速失血,變得蒼白而毫無生氣,墨澈的眼中星光也漸漸暗淡下去,不可控製自己的身體沿著岩壁緩緩地滑倒。


    就這樣死在岩洞裏了嗎?他不甘心。


    他用空洞失神的眼睛望著幽暗的穹頂,這一生記得最後的一刻,卻是在光影斑斕的林間,初夏水邊的風緩緩吹來。


    “我喜歡你。”他鼓起一生的勇氣,對那人說道:“從小我就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是你叔。”那人道。


    魏瑄慘笑。絲絲殷紅的血跡從嘴角順流而下,映著他蒼白的臉色,如同雪地裏綻開的血色薔薇,顯得淒豔又猙獰。


    賀紫湄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又抽出鐵戟,向他的心口狠狠刺去。


    終於,他失去了意識和知覺,徹底沒入了黑暗中。


    在殺了魏瑄後,賀紫湄便聽到了外頭遠遠傳來的馬蹄聲。


    她倉促地將魏瑄推入岩洞內的深潭裏,看著他沉入深潭時血水從深潭裏冒起又漂散開,隨即,她匆匆離去。


    第414章 交感(修)


    蕭暥和魏西陵率軍將碧浪湖邊尋了個遍,都沒有找到魏瑄。


    於是他們在湖邊紮下營壘,找了一宿,在此期間,蕭暥心裏各種念頭層出不窮。


    他懊悔極了,當時如果答應了魏瑄,他就不會出走。就不會被北宮潯的燕庭衛毆打,也不會失蹤了。


    到了次日清早,他們終於在一處山洞裏發現了大量噴濺的血跡,卻沒有看到人。隻有一潭冰冷的水。蕭暥的心也涼透了。


    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下令打撈。


    潭水很深,最後隻打撈上來一根染血的革帶。蕭暥腦中一片空白。魏瑄死了?武帝就這樣死了?


    還是說,在魏瑄決定絕不為帝王的那一刻,命運的□□就開始轉動了。


    蕭暥站在潭水邊,接過那革帶,一夜的疲憊加上心中巨大的震動,他胸中血氣翻騰,一口鮮血猝不及防湧到唇邊。身形晃了晃,差點跌入潭中,被魏西陵一把抱住。


    ***


    魏瑄醒來在一間古雅的竹舍裏,青絲帳簾垂下一半,其後是一方朱案,案上有藥爐,正熬著藥,淡淡的苦味在房中飄散。


    窗外天色蒙蒙,透過冰棱漏窗,可以看到庭院裏碧綠的芭蕉在瀟瀟細雨中輕自搖曳,隱隱有錚錚琴聲傳來。


    魏瑄渾身都極痛,掙紮著起身,不留神便碰翻了床頭的藥爐,苦澀的藥汁如墨般潑灑了滿地。


    院中琴聲一停。


    門開了,純黑的袍服如水波掠過門檻,帶進一縷飽含雨氣的涼風。


    魏瑄手忙腳亂地扶正藥爐,“對不起,我……”


    “無妨。”風長離輕輕揮了揮衣袖,袍袖所過之處便帶起一縷微寒凜冽的風,潑灑滿地的藥汁快速地凝結成冰霜,倏地回到了藥爐裏。


    黑絲袍下伸出一隻蒼白修長的手,蓋上藥爐,擱回小火上緩緩煨著。


    覆水能收。


    魏瑄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秘術。”風長離施然走到榻前,“你以前也會。”


    “以前?你以前認識我嗎?”


    風長離道:“我們認識。我還是你的舅公。”


    “舅公?我怎麽沒聽皇兄說起過。”


    “你皇兄不知道的事很多。”他微微挽起嘴角,略帶諷刺,“他什麽都不知道。”


    藥爐傳來輕沸的聲音。


    風長離抬手挽袖斟藥,端到魏瑄麵前,“良藥苦口。”


    魏瑄接過來,不假思索地仰頭飲下。


    “不怕我下毒?”


    “是你救了我。”


    “殺你的也是我的屬下。”


    沉默。


    魏瑄想了想,問,“你就是她說的主君?”


    “看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風長離說著隨意地在榻前坐下,看向著他的眼睛。


    在那黑袍下幽深的寂暗裏,魏瑄什麽也看不到,又仿佛看到了蒼山峻嶺,百仞懸崖,千丈雪原,萬物寂滅,一絲前所未有的寒意滲入骨髓。


    他不敢動,不敢眨眼,連思維也似乎被凝定住了,頭腦空白一片。


    是的,他什麽都忘記了,忘記了長垣道口林海雪原間的初逢,忘了月神廟裏的衝天黑霧,忘了溯回地裏的前世今生,也忘了枕霞湖畔那場夜雨定江山的險棋。


    他仿佛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善與惡,不知道是敵是友。他隻是微微睜大著眼睛,顯得純澈而無邪。他什麽都不記得了,隻剩下曆經磨難亦不低頭的倔強和重傷後仍不肯承認的一點委屈。讓人心生惻隱。


    末了,風長離淡淡收回目光,輕歎道:“她違背我的命令,擅自行動,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且在這裏安心養傷。”


    說罷他站起。


    “不,我要回去。”魏瑄倔強地想要起身拽住他的衣袖。但是驚覺那袖子下麵空空如也。


    “你?你不是真實存在的?”他訝異道。


    “聚沙成影。”風長離道。


    魏瑄立即意識到了,“所以我看到的隻是一個幻象。那你在哪裏?”


    “在很遠的地方。”風長離道,


    他遙遙而立,聲音卻像在魏瑄耳邊悄然響起:“你想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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