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暥再次挽弓搭箭,迎風偏了偏首。


    徐放猛地勒住馬韁,“世子,快跑!”


    又是一箭帶著尖銳的破風聲掠過曠野,精準地射中了北宮皓的足踝。


    北宮皓嚎叫一聲抱著腳滾翻在地,“徐放!軍師!救我!”


    “世子!”徐放來不及多想縱馬躍出,數十名鐵鷂衛緊隨而上。


    提前埋伏在塹溝中的伏兵聽到原上馬蹄聲驟起,紛紛拔刀猛地從塹溝草垛下躍起,明晃晃的鋼刀劈向奔跑的馬腿,在戰馬的哀鳴聲中數名鐵鷂衛紛紛落馬。


    大雨中天昏地暗,哪裏看得清楚彼此,紛亂的刀光交織在一起。


    “不要動!自己人!”東方冉聲嘶力竭叫著,


    “東方冉勾結潘悅射殺世子!”“保護世子!”鐵鷂衛中有人揚聲道。


    一時間,雙方人馬都搞不清狀況,潘悅的士兵以為鐵鷂衛臨陣反水,而鐵鷂衛本來就信不過潘悅,蒿草間隻見刀光掠起,血花飛濺,雙方都殺紅了眼。


    蕭暥放下長弓,輕輕一拔馬頭,戰馬甩了甩鬃毛上的積水,差不多了,已經有人把雷趟了。


    “出擊。”他長劍一引。


    洶湧如潮的鐵騎迅速向兩翼展開,紛亂的鐵蹄重重叩擊在曠野上,卷起草屑泥水飛濺。


    蕭暥自領中軍,雲越、伏虎各領左右兩路,中間突入,兩翼包抄,如三柄鋒利的尖刀,從不同的角度插入澠州軍陣中。


    潘悅的澠州兵本來就是來撿便宜的,哪裏想過要打硬仗?一時間宛如波分浪裂,紛紛後退,無人能阻兵鋒。


    潘悅邊打馬疾退,邊吼道,“穩住陣腳!不許後退!”


    狂風卷起雨幕鞭撻著大地,雨水順著盔簷不停滴落。


    蕭暥正要一鼓作氣突破潘悅中軍,可就在這時,四麵亂軍之中,他看到了一個倉皇的身影,正連滾帶爬地順著草坡奔逃。


    康遠侯像是驚嚇過度,矮小的身影在風雨中瑟縮成一團,正慌亂地閃身躲入草野間的一處陡坡。


    蕭暥趕緊策馬追去。


    他知道,若是原主,大概不會為救人而停下逐敵的腳步,但他畢竟不是原主,做不到原主的殺伐鐵血。


    他今天賭了一把,他賭敵營給他通風報信之人可靠,他賭鐵鷂衛長弓遠射太菜,他賭謝映之所說的七成概率……


    戰場之上生死存亡,他若不賭一把,就要搭上成百上千士兵的性命。


    眼見那人蓬頭垢麵,破損的衣衫上滿是泥濘,蕭暥一把拽下披風,翻身下馬。


    就在這時,他聽到謝映之在耳邊輕道:“小宇,當心。”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劃破了蒼茫的雨幕。


    電光下,一支鋒利的長矛像毒蛇一般迎麵疾刺而來。


    ***


    黃龍城內。


    “找到了!”


    “哪裏?”麅子一把推開兩名士兵急匆匆上前。


    城牆邊每隔一段距離會放置一個深甕,上麵覆蓋著牛皮,平時用於偵聽是否有敵軍挖掘隧道偷城。


    麅子從敞開的甕口往下看去,就見甕底蹲著個人,外袍被扒了,隻穿著中衣,嘴裏塞著布條,已經是半昏迷了。


    “快!撈上來!”


    片刻後,康遠侯靠在廊柱下悠悠醒轉過來。


    那夜,他從蕭暥寢居裏出來後不久就被人擊昏,然後扒去外袍,捆住手腳,塞進一個甕裏,又蓋上牛皮。


    正如謝映之所料,呼延鉞並沒有打算當真劫走康遠侯。


    黃龍城戒備森嚴,城牆陡峻,想要從城中劫出一個活人,難度太大,且沒這個必要。隻要讓蕭暥相信康遠侯在他們手中就可以了。


    當時謝映之道:“康遠侯很可能還在城中,而東方冉手中這個康遠侯大抵是假扮的。”


    康遠侯身材矮小,東方冉很可能會抓矮小的平民來假扮康遠侯。


    現在看來,東方冉設計地更加陰險。


    他們選擇了一名士兵,讓他假扮康遠侯,中箭受傷臥倒,引蕭暥進入埋伏圈救人,即使潘悅的伏兵殺不了蕭暥,最終這個假冒的‘康遠侯’也能出其不意地擊殺蕭暥。


    ***


    曠野上,蕭暥敏捷地身形一閃,同時手中披風一抖一覆,那矮小的人影猝不及防被裹在其下,緊接著手中長劍如一道銀光貫出,將他釘在了地上。


    蕭暥隨即一把掀開披風,一雙凶頑的眼睛像淬了毒般狠狠盯著他。


    謝映之道:“哦?蒼炎?”


    他話音未落,那士兵忽然抓住劍刃反身彈起,張開大口猛地向蕭暥撲咬過來。


    白森森的牙齒上沾著血跡,一股濃鬱的腐朽味撲麵而來。


    電光火石間,蕭暥利落地抽出短刃,一道犀利的弧光掠過在那士兵脖頸上掠過,膿血激濺,頭顱拋飛,尖牙狠狠咬合,猩紅的眼睛依舊不死不休地盯著蕭暥。


    蕭暥心中凜然,這東西怎麽和溯回地裏遇到的喪屍似的?


    “這大概就是蒼冥族新訓練的軍隊了,不懼傷痛,無畏生死。”謝映之道,


    蕭暥心中陡然一震,他似乎有印象!


    新年回江州時,他曾跟隨魏西陵去江陵渡口,望著浩淼江麵上的橫江鐵索,他想起了一些事。


    ……


    三十多年後,北狄入侵,中原淪陷,百萬衣冠南渡,江陵防線成為阻止胡馬南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赫連因久攻不下,最後他繞道蜀中,占領青帝城,企圖通過梅花塢,順江而下,攻取江州。


    那時黑袍人送給了他一支軍隊。


    那些士兵就是不知傷痛,無謂生死,力大無窮,戰場上會發狂般地撕咬敵軍的怪物。


    青帝城失陷,長江防線艱危,戰報送到永安城,魏西陵決定北上據敵。


    那一年,他鬢染秋霜,英雄遲暮。


    大軍出發之日,他站在江陵渡口,最後回望茫茫雨色中的江南,他守護了一生的地方,仿佛在等什麽人。


    渡口風煙陣陣,無人作別。


    ……


    蕭暥心中忽然一陣悸痛,他猝然按住心口,剛想稍為喘息,就在這時,他隱約嗅到一縷森寒的鐵鏽味從周圍的泥土中滲出。


    風狂雨驟中,陡坡後無聲無息地縱出了數十條鬼魅般的黑影,將四麵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令人窒息的腐朽氣味蔓延開來。


    蕭暥一咬牙,翻身上馬,幾名銳士立即靠攏。


    他剛才縱馬疾馳,身邊隻剩下幾名親衛。


    一道閃電掠過長空,照亮了正前方一棵虯曲的老樹,樹下一騎森然獨立,馬背上披著黑黝黝的鐵甲,在電光下反射出瘮人的幽光。


    “我叫呼延鉞,是蒼炎軍的統帥。”呼延鉞緩緩拔出鋒利的長戟,寒寂的雨幕中,如野獸猙獰的獠牙。


    “我來殺你。”


    他話音剛落,一片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響起,周圍的士兵紛紛拔出長刀,森然的殺機映徹陰沉的天際。


    這一刻,蕭暥心中忽然有一絲慶幸。


    這一世蒼炎軍提前出場了,終於不是在他身後的三十年,讓他無可奈何,鞭長莫及。


    趁他還在,趁他還打得動仗,讓各路牛鬼蛇神都現身出來!


    將來,魏西陵就不用再在遲暮之年,對付這種怪物了。


    一念及此,蕭暥眸中掠過一絲寒芒,來得好。


    呼延鉞心中一凜,卻見蕭暥身陷敵陣重圍,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意。


    ***


    渡江後,雨勢潑天蓋地。


    劉武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主公,謝先生交代過,讓我們不要介入襄州的戰事,你這都不跟他打一個招呼就帶兵去……”


    魏西陵明白謝映之所慮。


    在北宮氏和蕭暥之爭裏,他要保持中立的姿態,如果他出兵幫蕭暥,就會提前暴露立場。


    還沒有到和北宮達決戰的時機。


    現今,謝映之的弱敵之策剛剛產生效應,蕭暥的新政也才進行不久。


    魏西陵道:“這三千精銳是我借給高刺史,剿匪的。”


    劉武恍然:“哦,好像前不久酸棗什麽地方被山匪劫了?”


    “所以我們這是路過黃龍城?”


    魏西陵不答,冷雨中,三千鐵騎匯成一股浩蕩洪流,向北而去。


    第376章 奮勇


    “先生?”徐翁躬身添香,低聲道。


    謝映之方才神思一恍間,琴音已亂,似驚風,如驟雨,連徐翁都聽出了那落弦錚錚驚風雨的肅殺。


    謝先生似乎有心事。


    “徐翁,無事。”謝映之起身,拂去滿弦落花,“隻是片刻遊思。”


    此時日色中庭,柳蔭花下,白衣勝雪,被斑斕的光影落了一身,心間弦上卻是風雨晦暗,山河蒼遠。


    剛才那一刻,謝映之罕見地從蕭暥心底感到了決然的戰意,凜冽的殺機,猶如蒼山暮雪的荒野之上,烈烈長風,鐵馬冰河。


    而那淵冰百尺之下,積雪千尋之外,關山萬裏盡頭,卻是十年江南舊約如夢,春雨如酒,燈市長巷,煙火人間。


    這一切,讓他拚盡一生奮勇,生死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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