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覆震色道:“先生莫非說的是豪強蒙仲?”


    此人手眼通天,手下豢養門客私兵死士就有三千人之眾,橫行郡裏,勢比州府,和九州黑白兩道都關係密切,甚至和各路諸侯都有私底下的聯係,雖然蒙仲的勢力不能和蕭暥軍權在握相比,但是蕭暥若惹到了他,就像捅開了馬蜂窩,也夠他頭痛的了。


    楊覆撫著掌轉來轉去,喜形於色道,“對對,怎麽把他給忘了。”


    容緒靜靜抿了口茶,心中失笑,這貪吃的小狐狸一口咬到了刺蝟,還沒嚐鮮就紮了嘴,不知道是何反應,還真是期待。


    “我午後就為諸位走一遭罷。”


    楊太宰遲疑道:“可是我聽說蒙仲最近一直在他大梁城郊的莊園裏,現在大梁城封城,先生怎麽出去?”


    容緒從容道:“我自有辦法出城。”


    就憑他和小狐狸的交情。


    大梁城東門


    “站住,任何車馬不許出城。”一名士卒道。


    仆從拉開車簾,容緒笑容可掬道:“這位將士,麻煩通稟一下,我出城是給蕭將軍辦事的。”


    他話音未落,一道清利的聲音傳來,“何事?”


    容緒一回頭,就見雲越驅馬而來。


    容緒有些頭疼,真是出師不利,這兩天雲越正和陳英一起巡查城防,怎麽被他給撞上了。


    雲越勒住韁繩,揚起下巴看著他,“原來是容緒先生。”


    容緒拱手道:“雲副將,彥昭和我一起經營一樁生意,我這是去城外拜訪一位重要的供貨商,還望放行。”


    當時蕭暥跟他商談火龍油的生意,雲越也在場。而做火龍油生意,大梁城敢經手的沒幾個人,這蒙仲就是一個。


    雲越挑起細眉,“先生不用去了,主公改變主意了。”


    容緒一怔,這倒是意外,蕭暥那麽快就變卦了?


    他隨即就想起雲越這小子心胸狹窄,前日寶瓊閣之事說不定還耿耿於懷,仗著蕭暥信任他,膽子越來越大了。


    於是表麵和氣道:“雲副將若知情不報,耽誤了蕭將軍的正事……”


    言外之意,你小子不要欺上瞞下。


    雲越冷笑:“沈先生不許主公沾手火油生意。所以,那晚主公和先生所說的事,不做數了。”


    容緒愕然,這個主簿先生到底有什麽本事,居然把小狐狸管住了?


    “這城門口風大,先生身份尊貴,還是趕緊打道回府罷,別讓我懷疑你車上載了什麽人要混出城去。”


    雲越忽然彎下腰,用馬鞭挑起車簾,“那天鐵鷂衛埋伏在先生的寶瓊閣裏,先生身上的嫌疑也沒洗清吧?”


    他壓低聲音,“到時候,先生可別說我公報私仇。”


    最後幾個字,字字重音,深藏不露的威脅口吻,言外之意,再不走他就要搜車了,別怪他不講情麵。


    容緒知道,這城門是出不去了。


    馬車穿過街市,商戶緊閉,街上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看這闔城大索的架勢,大梁城還得封閉幾天。蒙仲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次日,中書閣


    桌案上堆滿了帛書、簡冊、賬本等等,從辰時到午後,五名署員還忙忙碌碌地伏案記錄、籌算、整理。


    宋敞道:“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觸目驚心啊。這些年來,朝政由柳尚書、楊太宰等把持,他們不僅盤剝甚重,其族人子侄更是橫行鄉裏,乃至於放眼雍州境內,豪強大戶阡陌連田,平民農戶卻幾無立足之地,淪為佃戶、部曲、奴仆,要麽就舉家離開,成為流民。”


    上官朗歎道:“九州戰火彌漫,又能到哪裏去?”


    顏翊道:“好在主公於襄州境內屯田,招募流民耕種,這些百姓才得以安居。”


    “主公?”聞正從滿桌案牘中抬起頭,目光冷冷掃向他。


    顏翊察覺自己失言了,這些士人對蕭暥成見頗深,隻有改口道:“我是說蕭將軍。”


    聞正道:“諸君為國辦事,不是為任何人的宏圖霸業。顏書令做事前,還是要先擺正了位置。”


    若是江潯,此刻多半要就要剛上去辯一辯,但顏翊性格溫潤,隻微笑了下,然後俯身指導署吏事務,若無其事。


    宋敞見聞正不依不饒還要說什麽,趕緊轉換話題道:“老師什麽時候回來?”


    上官朗道:“雲中書晌午接到聖旨,進宮拜謁陛下了。看來陛下是留他在宮中講學了。”


    聞正皺了下眉。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轉頭看去,就見楊覆、唐隸等人跨進門。楊覆一邊拱手道,“雲先生初任中書令,我等還沒有來拜望過。”


    聞正不想看他們的嘴臉,埋頭不予理睬。


    宋敞迎上前道:“楊太宰來的不巧,老師午後接到諭旨,進宮拜見聖上了。”


    楊覆皺了下眉,“看來老夫來的不是時候。”


    “既然來的不是時候,楊太宰就請便罷,春耕在即,本署事務繁忙,恕不遠送。”聞正硬生生道。


    唐隸伸出一根瘦長的指頭隔空撮著聞正,“你怎麽說話的?”


    聞正毫不客氣:“諸位要拜望雲中書,散值後去他府邸拜望,此處乃辦公之所,來這裏拜望,有妨礙公務之嫌。”


    楊覆暗暗切齒,這個聞正,十多年沒見,依然這樣油鹽不進。


    他臉上的笑容斂了去,作色道:“聞部丞這麽說就不對了,我等來此也是為了公務。”


    說罷他一擊掌,立即有十來名署吏魚貫而入,其中有兩名力士,扛著一個沉重的木箱。


    宋敞蹙眉道:“楊太宰這是做什麽?”


    昨日,容緒出師不利,他們就知道容緒這裏指望不上了。於是柳徽說得皇帝詔雲淵進宮,趁著中書台新立根基未穩,雲淵不在,沒人能鎮得住場子之際,來個釜底抽薪。


    楊覆道:“尚書台最近處理一些涉及春耕的事務,需要調閱雍州各地的田產賬目等一應檔案。”


    然後他看向四周的署吏,下令道:“立即將此處的文書卷宗全部收攏了,帶走!”


    “慢著。”宋敞阻止道:“這些卷牘是中書台先調閱的,我們還要查閱幾日,如果楊太宰想要看,還請再等幾日。”


    楊覆道:“這可不好辦,我們是急用,再者論資曆,也該是我們先調用。”


    宋敞明白了,朝中論資排輩,現在雲淵不在,他們都根本爭不過楊覆,於是他隻好道:“不知這些卷牘楊太宰要調閱多久?”


    楊覆慢條斯理道:“這不好說,三五個月吧。”


    宋敞心中一沉,這顯然是拖延之計,拖到大司農鄭文傷愈,接管一切。


    顏翊道:“春耕在即,怎麽等得起三五個月?”


    唐隸陰陽怪氣道:“這話我就聽不懂了,往年沒有調集卷牘清查田產,春耕還不是照樣在辦?”


    聞正道:“往年,整個雍州十七郡城上交的糧食,還不如襄州屯田的兩個城。所以,我等要查一查是什麽原因,導致雍州糧食產量這麽少。”


    楊覆哂笑道:“這有什麽可查的,襄州和雍州的土質不同,當然產出也不同,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這個道理都不懂,怎麽為官?”


    聞正沒想到他竟這樣歪曲事實,當即憤然道:“難道不是因為有人巧取豪奪,侵占民田置莊園獵場,種奇花異草,使百姓無地可種,流離失所,才導致糧產下降的嗎?恐怕楊太宰及族人也從中獲利不少罷。”


    “你不要信口雌黃,這與我何幹!”楊覆臉色一黑,打斷道,“蕭暥為擴張軍隊,橫征暴斂,才導致農田荒蕪,百姓流離。諸位如今倒是為蕭暥辦起事來了,這算不算為虎作倀?”


    聞正橫眉道:“我等為國辦事,跟蕭將軍何幹!”


    楊太宰不冷不熱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是為國辦事。”


    他估摸著雲淵就要回來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揮手道:“還楞著做什麽,立即將文書卷宗收了,帶走!”


    一群署吏一擁而上,強行收攏桌案上的卷牘,一時文書卷牘散落滿地。


    顏翊道:“不能讓他們帶走,一旦帶走篡改銷毀,之後就算不清了。”


    一時間兩邊地人你爭我奪,相互撕打在了一起,文書卷牘滿天飛,中書閣裏亂哄哄一團。


    “裏麵在吵什麽?”廊下,蕭暥偏頭問一名署吏。


    署吏趕緊道:“許是春耕之事,大人們各抒己見。”


    蕭暥看熱鬧不嫌事大:“走,去看看。”


    他的聲音不響,但鬧哄哄的堂上卻頓時一靜,眾人驟然色變。


    蕭暥負手踱步跨進門,身後僅跟著雲越和兩名親衛銳士。


    他今天沒穿朝服,習慣性一襲黑衣,周身一股肅殺之氣。眾人趕緊鬆開相互拉扯推搡的手,紛紛退避三舍。


    雲淵不在,宋敞作為中書台的主事,上前道:“不知道蕭將軍來此,有何指教?”


    “談不上指教,聽說貴署正在清查雍州耕地。”蕭暥環顧四周,隻見滿地散落著卷牘,一片狼藉,“怎麽打起來了?”


    宋敞汗顏,解釋道:“見解不合而已,將軍見笑了。”


    “哦。”蕭暥的目光落到楊覆等人身上,眼角勾了勾,忽然道:“楊太宰,別來無恙啊?”


    突然被他點名,楊覆身軀猝不及防地一震。立即勾起了前日被蕭暥當朝威逼恐嚇,禦粥糊袖子的陰影。也顧不上搶卷牘文書了,趕緊道:“蕭將軍軍務繁忙,老臣就不耽誤將軍了,先行告辭。”


    說著率一眾署吏抬著箱子就要離開。但還沒走到門口,蕭暥身後的兩名銳士已經快步上前,攔住了去路。


    “蕭將軍,你這是何意?”楊覆退了兩步,


    “楊太宰別急著走。”蕭暥漫不經心撿起案上一份文卷,隨意翻著:“我聽說尚書台和中書台兩署之間,為了春耕之事起了衝突,所以特地來給你們化幹戈為玉帛。”


    楊覆本能地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


    “辦法麽,我都替諸位想好了,諸位隻需照辦就行。”蕭暥說著一攤手。雲越立即將一卷文書交到他手中。


    蕭暥的解決辦法簡單粗暴,一派武人作風,和他的軍令一樣言簡意賅。


    清查雍州境內一切耕田,任何人侵占多占的田地,不管是皇親貴胄,還是豪強大戶,全都給他吐出來充公!


    楊太宰等人頓時麵如死灰。這是半點回旋餘地都沒有,要掏空他們的老底了。


    “這……”楊覆心頭在滴血,眉頭狂跳,掙紮道,“大雍朝向來軍政分開,農耕之事歸司農署管轄,蕭將軍這是以軍權……”


    麵對蕭暥攝人的目光,‘以軍權壓製政令’這句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終究是沒膽量說出來。


    蕭暥聽得不耐煩,幹脆道:“既然政令不通,那就換行軍令!”


    他環顧四周,朗聲道,“否則像諸公這樣吵吵嚷嚷誤了春耕,誰來負責。”


    四下頓時鴉雀無聲,隻剩下低低的吸氣聲。


    他又看向楊覆,眼睛危險地眯起:“楊太宰還有異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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