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送此物,雲先生就是拚了命也要把雲越帶回府,並從此禁止他和你有任何瓜葛往來。”


    蕭暥眨了眨眼睛,更不懂了,怎麽感覺比送毒品還嚴重?


    他忽然想起半個月前,容緒送給他的燈台,被他摔斷後,在謝映之指間化為齏粉。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好像有隱情?


    他來了精神,翻身伏在謝映之胸前,“不是燈台,到底是何物?”


    謝映之不知如何解說,遂抬起冰玉般的手輕捋了捋他頰邊碎發,微歎道:“主公,我困倦了。”


    蕭暥:這是什麽借口?誰不知道他根本不用睡覺的!


    等等,謝映之從來不用睡覺,那麽他今夜其實是陪睡?


    ……


    窗外雨聲淅瀝,殘冬寒瑟。


    蕭暥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夢中他置身於一片溫潤的山林水澤間,妙趣橫生,這場景似曾相識,又恍若隔世重逢。


    他翻了個身,攬住身邊柔暖的輕雲,把臉貼進雲窩裏,像一隻尋花覓香的小狐狸般滿足地嗅了嗅。


    枕春風十裏,溫香入夢。


    謝映之低頭看向他,目光靜若凝淵。


    蕭暥不可能知道,當年雅集初見,不過是久別重逢。


    溯回地裏。塵封往事,一觸即發。旋即又被他掐滅了。


    玄門無情。


    黑暗中,那清若琉璃的眸子裏卻隱隱映出了世間煙火。


    ***


    數日後,大梁城。


    清早,雲越裝束齊整,快步出門。


    一名圓臉的小將士迎了上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雲副將,今天去查哪裏?”


    昨天挑燈巷都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大過年的鬧得鬼哭狼嚎,太過癮了,活該!


    新春佳節原本休沐,但雲越半點兒沒閑著,天天帶人巡查大梁城裏的畫本鋪子。


    自從半個多月前,蕭暥赴潛龍局後,此後音訊全無。


    日子變得漫長而索然,案台積灰拂去一遍遍,庭前梅花開了又落,階前殘雪融了,人卻歸期無期。


    即便沒有什麽事務,雲越依舊每天會去將軍府,想著哪一天清早,晨霧初散時,從那寂寥的大廳裏傳來熟悉的人聲笑語。


    期間隻有容緒來過幾次,送來些奇花異草和珍奇古玩。陳英也來過一次,交了北邊的軍報。


    冬去春來,朝朝暮暮。除夕夜,大梁城裏,飄浮著滿河蓮燈。


    這場景似曾相識。


    雲越心裏越來越不踏實,好像那人會從此一去不返。


    就在他日子過得枯寂煎熬時,滿城開始風靡孔雀圖及最新版的夢棲山辭話。


    尚元城的街市上,凡是能跟孔雀美人沾邊的,簪花、畫扇、屏風、絹帛、繡品,甚至宮燈、漆案林林總總都能賣上好價錢。


    仕子姑娘們流行穿碧海青天色的衣衫,容緒發現了商機,還設計了一種木夾,可以把長發卷成水波一般。


    至於書中,何琰更是寫得天花亂墜,什麽孔雀化為絕世美人,諸侯群雄競折腰,不惜兵戈相向,虞貳將軍與孔雀春風一遇,為爭美人指使沙蛇劫船,豈知美人早就心屬風流才子沈先生,於月下船頭,大江高峽之間,相擁交吻……


    甚至連畫本都出來了,什麽群龍夜戲孔雀,江上風月,鳳棲梧,夜潮生……各種題材,各種姿勢,應有盡有。


    雲越頓時看得臉都青了,細眉一挑,全查了!


    他終於有事忙活了。


    每天巡視街市,敢賣畫本的統統抓起來。沒收畫冊及所有非法所得,充作軍資。硬生生把所向披靡的銳士營帶成了一支古代的城管大隊。


    他正要翻身上馬,就聽身後一道沉穩的聲音。


    “且慢,你去哪裏?”雲淵從堂上步出,看他一身輕便的戎裝,皺了眉。


    這個春節,就沒在家裏呆過幾天。


    雲越道:“父親,我去尚元城巡視。”


    “巡視街道乃清察司的職責,你越俎代庖是何道理?”雲淵道。


    雲越撇撇嘴。


    “今天隨我一起去新春雅集。”


    “我不去。”雲越立即道。


    雲淵皺眉:“為何?”


    “一群文人聚在一起,賣弄辭章,相互吹捧,看著就生氣。”


    雲越沉下臉,這小子鋒口利辭,對士林倒是看得入木三分。


    “今天你必須去,陛下親臨。你挑選十幾名精幹的銳士作為家丁,負責衛戍。”


    雲越心中一驚,皇帝怎麽忽然要來雅集了?


    他察覺到了絲異樣。隨即想到了一個人。


    謝映之說過,若京城有變,找江潯。


    (本章莫名被刪劇情,導致字數不足不能提交,後來的小可愛請見諒)


    第323章 雍襄鎖匙


    在大雍初年,京兆尹是住在自己的私宅,每天走班,後來孝景皇帝特批了八百金,讓京兆尹在辦公的府院內營造官邸。於是京兆尹的府邸和官宅就合並一起。


    雲越快速地穿過庭院,以往孫霖任京兆尹期間,這院子裏擱滿了盆景和花木,走路還得繞著,如今這些東西都撤走了,整個庭院亮堂了不少,路也寬敞了。


    雲越走得急,腳下生風,差點和一名抱著卷冊的小吏撞個滿懷。


    “新春修沐,你們不休假?”雲越奇道。


    那小吏不知道他身份,隻覺得衣著華貴,應該是哪家的公子。


    “府君正在重新清點登記大梁的各類倉府物資,我是大梁本地人,新春家裏沒事,來這裏還能忙活些。”


    雲越想起來,孫霖任京兆尹時,做事很是敷衍,看來江潯正在把以往的檔案卷宗重新核實。哪些可用,哪些要修繕補充,哪些棄置。


    “去吧。”雲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心道,好一個勤勉的小吏。


    此時正是辰時初刻,雲越來的早,江潯起身地更早。


    清早的京兆府大堂上有些空寂的薄寒,一道曦光落在室內。


    簡單的說明了來意後,雲越道:“此番新春雅集,與會十七人,加上各人所帶家丁護衛,總共不超過一百人,陛下忽然要駕臨,我擔心衛戍不周。”


    其實皇帝出行有金吾衛護衛,至少也有一兩百人的陣仗。


    但是皇帝偏要在蕭暥和謝映之都不在大梁期間,忽然駕臨雅集,雲越心裏覺得有些異樣。


    而且,無論是皇帝的金吾衛,還是雅集上各士族家的私兵護衛,其戰力在雲越這樣實戰出身的將領眼裏是根本看不上的。


    “陛下駕臨,為彌補守衛兵力不足,所以父親讓我調十餘名銳士充作家丁護衛。”雲越道。


    江潯卻問:“雅集地點在何處?”


    雲越道:“仙弈閣。”


    仙弈閣就是當年蕭暥結識謝映之的地方。


    江潯道:“阿汐,取坊圖來。”


    片刻後那名精幹的小吏就抱著大幅卷軸進來。


    江潯抬起一盞雁足燈走到坊圖前,燈光映出他修長清拔的背影。


    那是一張極為詳盡的大梁坊圖,從城中心區域的皇城到周圍高門大戶,街道裏坊,城樓工防,乃至於城郊的山水別院,屯田兵營都標注地一清二楚。


    仙弈閣在城郊碧浪湖邊的一座小山上,周圍的地形一目了然。


    這一看之下,雲越就覺得不大妙。


    那座山雖然不高,但山勢逶迤,道路回旋,草木遮蔽,利於伏兵。


    江潯的手指沿著山間一條崎嶇的小道劃過,“若是有人要劫了陛下,從這條道出逃,山下再有車馬接應,便可一路北去,進入冀北平原,便沒有蹤跡了。”


    “有人要劫掠陛下?”雲越微驚道。


    江潯眉心微蹙,“隻是個假設。”


    然後他又道:“不但如此,此山呈天然的八卦狀,道路縱橫,四通八達,無險可守。雲副將的十來銳士,若分散在山中根本守不過來。”


    他分析得有條有理,雲越幾乎懷疑他當過兵打過仗,“府君認為,需要多少兵力?”


    江潯道:“五百人,可據守住所有上山之路。”


    “好,我調五百銳士去。”


    “且慢。”江潯道,“雲副將還沒有明白令尊的用意嗎?”


    雲越想起來,父親讓他手下銳士扮作雲氏的家丁,不能暴露銳士營的身份。


    他心思極快,立即就明白了江潯所指。


    此番雅集雖然隻請了十七人,但這些人不是朝中公卿、宗室貴胄,就是京中名流、士林領袖,說白了都是一群自視甚高的士族。


    如果雅集中,出現五百名披甲執劍的銳士,這些人會怎麽想?皇帝又會怎麽想?


    若中途真有人圖謀不軌,驚襲聖駕,派出銳士護駕倒還好說,如果這不過是他們對形勢的過度判斷,最終,雅集上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那麽事後那些士族貴胄們絕不會認為士兵是來保護他們的,而是會視作對他們的看押、監督、威脅。


    他們甚至會說蕭暥飛揚跋扈,以鷹犬監督皇帝,看押士人。


    再想到蕭暥剛剛好轉的名聲,雲淵的意思就非常明顯了,經曆了文昌閣策論和西征後,好不容易洗白些的名聲,不要再沾染上泥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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