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今晚那些北狄人,他心中就有股莫名的不安。


    果然,蒼冥族和北狄人已經合流了。他們一個有秘術,一個有武力,不好對付。


    “西陵,當時我們從西北撤軍後,北狄王庭及諸部落還留下多少人?”蕭暥凝眉道,


    魏西陵略一思索,“撤軍之後,北狄王庭及部眾除少數人隨赫連因北遷外,餘者皆被涼州軍收編,餘下未收編之人,估計約兩三千,確切人數,可去書請曹刺史作為統計。”


    蕭暥想起來,曹璋善於算籌,隻要統計了他麾下收服的北狄人,就能大約算出有多少人很可能被蒼冥族撿去回爐了。


    如果真的隻有兩三千人,那麽蒼冥族也鬧騰不出多少水花。


    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雖然兵員人數不足,還可以從提高單兵素質入手。組建一支特種軍隊什麽的。


    比如今晚的這些北狄人,相比月神廟的穆碩等人傀顯然改進了。


    穆碩這些人狠暴凶殘,嗜血如命,不畏傷痛,隻要一息尚存,就如同修羅鬼蜮中的魑魅,無休無止,戰鬥到死。


    但是今天這些北狄人知道見勢不妙就撤退,比穆碩他們更為靈活應變。


    難不成蒼冥族還在不斷升級改進配方?


    今晚這批是2.0版本的?那麽假以時日,會不會還有3.0,4.0,5.0,pro版本?


    蕭暥太陽穴隱隱發跳,又聯想到赫連因手下的那支猙獰的軍團,“西陵,派往漠北的斥候也刻不容緩。”


    魏西陵點頭。


    天色微明時,紅燭燃盡。


    清早,蕭暥喝了一碗魏瑄做的紅棗粳米粥,然後去堂上拜別太夫人。


    車已經停在府前,雖然已經開春,清早的風依舊寒涼。


    再過幾天就是上元節了,可是他不能再逗留了。


    蕭暥和魏瑄、嘉寧、澈兒,以及他的狐狸兒子一一告別。


    院牆外有一株蒼虯的老槐樹,小時候蕭暥玩到漏夜回來,經常順著樹幹爬上去,翻牆入院。


    初春的寒風裏,空枝寥落,一片蕭瑟。


    他默默想道,等到綠葉成蔭時,唯願天下已定,海內平靖,一切的前塵誤會也都已澄清。


    他最後望了眼老槐,登車而去。


    就在他心中一懷惆悵,剛上車還沒坐定時,車廂裏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騰地蹦了出來,彈跳力驚人,撲了他個滿懷。


    “蘇蘇?”蕭暥摸了摸懷裏軟乎乎的小東西,驚訝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阿季年後要去玄門了。”


    蕭暥頓時明白了,玄門不能帶寵物!


    而且在大梁時,蘇蘇見到謝映之就像見了照妖鏡,每次都嚇得屁滾尿流,更何況謝映之的師兄衛宛。


    魏西陵道:“在公侯府狐狸和它不和。所以,還是跟你回大梁罷。”


    蕭暥想起來,此番剛回來就看到狐狸在和蘇蘇追打。他這狐狸兒子像他,凶得很,蘇蘇每回打架都落敗,一地毛。


    蕭暥抬手摸了摸那又禿又淩亂的小腦袋,已經頗有點頹廢哲學家的氣質了。


    雖然蘇蘇是隻貓,但至少他路上也有個伴了,不再孤身羈旅。


    再次來到江陵渡口,一片白茫茫的蘆葦隨著水波浮動。


    蕭暥登上渡船,舉目回望。


    江闊雲低,煙水迢迢,唯見魏西陵一襲白袍在浩蕩江風中獵獵飛揚。


    此去萬裏,再相見時,恐怕已是一年後決戰東北,狼煙烽火的戰場了。


    ……


    渡船靠岸時,日色已遲,暮風清寒。


    蕭暥滿懷離緒,也不想打擾當地的郡守,不如自己帶著貓去尋個館驛歇一晚。


    如今他又是孤身一人了,還好有隻貓。


    乘渡船時蘇蘇就已經睡著了,此時從他衣襟裏探出一個亂糟糟的小腦袋,接著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嚇得蹬著後腿拚命往他衣襟裏麵鑽。


    蕭暥一怔,遂舉目望去。


    虞兮正裏=


    隻見江岸邊,暮色四沉,茫茫曠野上寒霧四起。


    謝映之一人一騎,青衫白駒,遙立於斜陽中,宛如春風十裏,使身後荒寂的原野都變得明亮溫暖起來。


    蕭暥恍然間意識到,這個漫長蕭索的寒冬終於要過去了。


    謝映之微笑迎道,“主公,我已備了車馬,今夜我們暫住桑野郡城,明早再啟程北上。”


    ***


    江邊如雪的蘆葦被霞光染成一片緋紅,小船停泊在其間,隨著江濤浮沉漂蕩。


    這是一處野渡,早就棄之不用。


    此處人煙稀少,野草漫徑,荒木橫斜。


    半人高的蒿草從裏跪著一個身形矯健的人,他一動不動地弓著背,但即使是跪著,都能感到一股蓄勢待發的力度。


    “主君,是屬下大意了,任憑主君責罰。”


    那帶甲的男子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兩頰如削,雙眼深陷,眉弓很高,他有一種混合的氣質,說不清是精幹英武,還是陰鷙固執。


    他的中原名字叫呼延鉞,呼延帶著濃重的北方遊牧民族色彩的姓氏,鉞卻是中原的一種兵器。


    此人負責訓練被俘的北狄人。


    那夜蕭暥和魏瑄出了公侯府後,不僅被方寧盯上了,也被一直注意著公侯府動靜的呼延鉞盯上了。


    “當時方寧正好調開了魏瑄,我以為是個機會。結果他們早有準備,折損了十七人。”呼延鉞俯首道,


    說話間他眉頭壓得很低,但琴弦上的那雙手太過引人注目。


    純黑的絲袍遮過手腕,肌膚透出一種森冷的白。那雙手骨節分明,輪廓勻稱,修長優美,卻一點都不顯得陰柔,反倒有種不容抗拒的力度。


    “罷了,這些人訓練未成,隻是小試牛刀。”那黑袍人漫不經心道。


    呼延鉞道:“但如此一來,魏曠必然警覺,想要刺殺他就不容易了。”


    指尖輕若無物地一觸,琴弦挑起一個悠長的泛音。


    呼延鉞跟著渾身悚然一顫,仿佛被一根細弦穿心而過,脖頸青筋霎時暴起,手指深深嵌入石縫裏,冷汗迅速浸透脊背。


    “我何時說過要在江州刺殺魏曠的?”那黑袍人冷道,


    呼延鉞忍著剜心刺骨的疼痛,倒吸著冷氣道:“主君曾說,魏曠乃中原之戰神,九州之屏障。要成大事,必須除去他。”


    黑袍人不緊不慢道:“我在月神廟時,確實有此心,但那是在朔北,而這裏是江州,沒有人能在江州殺得了他。”


    “是屬下妄自揣測了。”呼延鉞咬緊牙關道,


    那黑袍人道:“目前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好生練兵,養精蓄銳,勿做他顧。”


    “可是……”呼延鉞實在忍不住問道,“我們要在江南住到何時?還請主君明示。”


    江南的風太過輕柔,江南的水太過明麗,太折損鬥誌和戰意,他已經快待不下去了。


    那黑袍人漫不經心地折了一束蘆花,悠然道:“杏花煙雨江南地,我還想多住一陣子。”


    第320章 善誘


    入夜時分,魏西陵回到永安城。


    前日送蕭暥北上,從永安城到江陵渡口,馬車從清早到傍晚足足走了一天,回程的時候,他策馬疾馳,卻隻需要兩個時辰。


    湖麵上飄著祈願的河燈,荰蘅堤上依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他獨自驅馬入長街,滿城的燈火落在眼底。


    “阿彥!”一道清脆的童聲躍出熙攘的人群,


    魏西陵霍然提韁回首。


    一個還沒有馬背高的孩子一陣風似的跑向長堤去了,後麵跟著個孩子,邊跑邊叫著,“阿彥你別跑!當心掉水裏!”


    他回首看著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後擠入長堤上熙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見了。


    夜空中煙花相繼綻放,映得水麵上一片繽紛。這滿城的繁華,卻恍若一座空城。


    隻有公侯府門前寂落的風燈,照著初春還沒有抽芽的老樹。


    魏西陵疾步進了府,換去一身風塵仆仆衣裳,就去太夫人堂屋裏告安。


    太夫人這兩天心緒低沉,見他送蕭暥回來,更勾起心中感傷,道:“每年都盼著阿暥回來,回來才住了幾天就又要走,我看就是被那孟秩氣跑的。”


    蕭暥回程的日期是來之前,謝映之就定了的,這倒跟孟秩沒關係,但老太太年紀大了,就跟小孩一樣找個人遷怒一下,心裏就會舒坦。所以他隻有沉默以對。


    “那個孟秩,你怎麽處置的?”太夫人不依不饒。


    魏西陵道:“按照軍法從事,三十軍棍,罰俸一月。暫領永安府令。”


    太夫人不滿意:“怎麽還讓他當永安令?”


    魏西陵提醒道:“太奶奶,現在還是修沐期間。”


    大雍新年修沐,從小年開始到上元節,共二十天。上元以後各官署才正式開署理事。


    所以現在大多官員都在修沐中,永安府令隻能由孟秩領罪代管,連這三十軍棍,也要到正月十五之後再領。


    “漳侯說的話雖是出於私心,但是有一句還是有道理的。”太夫人道,“孟秩此人魯鈍,不適合當永安府令,西陵,你打算換誰?”


    “由張博接任。”魏西陵道。


    太夫人麵色沉了下來,她也是經曆了很多風浪,知道魏西陵沒有更多選擇。


    江州要穩定,要安撫的不僅是各世家大族,還有那些曾經跟隨魏淙南征北戰的老將們。這些人有資曆有人望,軍中的這股勢力不容小覷。


    所以把孟秩削了職,魏西陵就替換上魏淙曾經的副將張博,江州老營的兵將才沒有話說。


    太夫人知道,對於這些人,魏西陵也很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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