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蒼冥族人口凋零,所以他們隻能暗中滲透,並善於借用外族之力。從明華宗教徒,到北狄部落,甚至中原的諸侯勢力中,很可能都有他們的滲透。


    一念及此,魏瑄道:“第二件事,你要替我查清楚,蒼冥族迄今為止都滲透到了哪些地方?”


    “是。”夜鴟趕緊道。


    夜鴟發現他雖然隻有十幾歲,但是心思敏捷,頭腦冷靜,讓它不敢怠慢。


    “還有一件事,我要問你。”


    夜鴟心中暗暗叫苦,他這個新主子,絲毫不好糊弄。


    “你昨晚在船上跟我說的玄門的事,幾分真,幾分假?”


    夜鴟心裏一虛,“七分真的,三分……”


    “說實話。”魏瑄道,“昨天船上的胡謅妄語我不計較。”


    他沒有刻意提高聲音,卻有一種隱隱的威壓。


    夜鴟不敢再欺瞞,“大部分是編的,但也有一些是真的,謝玄首的師祖曾經是孝景皇帝的帝師,百年前就是他建議景帝,發動的對大夏國的滅國之戰。”


    “大夏最後一任王是個瘋子。”魏瑄淡淡道,修行秘術,越強越瘋,不知道這會不會也是自己最終的結局。


    “大夏國的皇宮有很強的秘術結界,我無法接近,也沒有見過朔王。傳聞那位陛下的秘術天賦乃是蒼冥族數百年來罕見,但是他修煉入癡,心魔太盛,導致性情大變,孤僻暴戾,喜怒無常,他最後幾年,將自己深閉在宮門之中,不吃不喝,與外界徹底斷絕了聯係。於是外界紛紛傳言,他在宮中煉製極為詭譎邪厲之術,一旦被他煉成,天下恐有一場倒懸之禍。所以當時的玄首虛遙子建議景帝不可姑息,應速發兵滅大夏國。那一戰前前後後打了數年,雙方都有死傷。終究,大夏是西域一小國,不能和坐擁九州的大雍朝相比。最後景帝兵圍海溟城,那一夜,我回都城,衝天的玄火將海溟城的夜空,照得猶如白晝,城中上萬百姓盡覆於火海,哀嚎奔走,玄火不僅焚毀了皇宮,街道,民宅,武庫,連近旁收藏了蒼冥族數千年典籍古卷的靈犀宮也被焚燒殆盡……在這場焚天滅地的玄火中,我隱約聽到了深宮中傳出的笑聲。”


    說到這裏夜鴟停了停,仿佛是為了喘上一口氣,那笑聲帶著狂喜和狂怒,淒厲和陰森,穿透上百年的光陰,仍讓它深感戰栗,毛骨悚然。


    魏瑄默不作聲地聽著,墨撤的眼睛裏仿佛沉著一個深邃的漩渦。


    大夏國最後一代國君,那個瘋王修煉的是玄火,和他一樣。也正是玄火燒毀了大夏國都海溟城。


    他回過神來,見到夜鴟正屏息凝神地看著他。


    “你繼續。”他不動聲色道。


    夜鴟實在有些佩服這小殿下了,聽它聲情並茂地講述了這些殘酷的曆史後,依舊麵沉似水。


    它不知道沙場百戰歸來的人,千軍萬馬崩於麵前尚不改色,也早就看慣了秋風吹盡,殘陽似血。


    就聽夜鴟繼續說道,“那一夜,蒼冥族最後殘存的修士們從北門出逃,去了溯回地,在那裏殺了數千人,設下千煞大陣伏擊玄門,所以此戰玄門也損失慘重,無數青年盡覆於此役,此後,玄門便衰弱了,乃至於百年之內竟換了三任玄首。”


    魏瑄糾正道,“我大雍朝,一個人從青年入仕到垂暮告老,也就三四十年光景。一百年換三任並不罕見。這不能說玄門就衰弱了吧?”


    “殿下說的是常人,常人的壽數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耄耋,百歲期頤。但是無論是修玄法還是秘術,隻要修為到了極精深之境,可年華長駐,無死無傷。”


    魏瑄驀地一怔:“你是說,曆代玄首都即使尚未達到無死無傷之境,但也已經很接近了?”


    夜鴟點頭,“玄門對玄首的遴選極為嚴格,曆代玄首不僅要出生名門,風儀品貌俱佳,且還必須是玄門中修為最為高深者方能擔任,所以,一代玄首的任期,少則一百年,長則兩三百年不等。”


    魏瑄明白了他所指,如今一百年內換三任玄首,說明玄門修為極高深者已經不存,隻能選擇門中資質相對尋常的弟子擔任玄首,可見玄門實力便大不如前。


    又聽夜鴟道,“百年前那一戰之後,虛遙子修為大損,幾十年間就迅速老去。而玄門修為精進的後輩,大多死於那一戰,導致玄門人才凋敝,接替虛遙子執掌玄門的玄清子資質平庸,在亂世來臨之際匆匆卸任,將玄首之位傳與了謝氏那個才十幾歲的少年。”


    魏瑄道,“尚未加冠的少年就成為玄首,在當時必然掀起不小的波瀾罷?”


    夜鴟點頭,“殿下說得對,此事這在玄門前所未有,但當年轟動一時的,並不是因為玄門,而是謝映之。”


    “為何那麽說?”魏瑄問。


    很多問題,他心裏其實都有一個答案,但他還想聽聽別人怎麽說。


    夜鴟來了談性,濤濤道:“幽帝末年,玄門已經式微。而晉陽謝氏和宛陵雲氏為天下士林之首,更兼謝映之其人霽月光風,品貌風度受士林追捧,未及弱冠,早已聞名天下,謝映之成為玄首,不僅使士林風向大變,也使得風雨飄搖中的玄門得到了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世人紛紛揣測,玄門已經放棄對精深修為的追求,轉向世俗的聲望和權力了。此外,謝映之的修為一直成謎,他從來不在任何場合展露其實力,於是,流言也跟著塵囂而起,最後,釀成玄門一場內亂。”


    魏瑄知道,那是東方冉之事。如果不是當年在晗泉山莊的穹洞裏,他遇見過東方冉,他也不知道東方冉就是玄門的叛徒。


    夜鴟道:“但是這場叛亂被平息地悄無聲息,一點波瀾都來不及興起就湮滅了,所以外界幾乎沒人知道。連我也是道聽途說。”


    魏瑄心中了然,這頗像謝映之的做派,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不知不覺間就把事情做完了。


    仔細想來,魏瑄到現在也不清楚謝映之的修為到底有多高深,但是他確信,謝玄首的心機算謀,恐怕比他的修為更厲害。


    這次潛龍局,一串環環相扣的謀算,魏瑄是領教了。


    這樣的人,無論他站在哪一方的陣營,都足以讓人忌憚。甚至,這樣的人很可能哪一方都不站。他現在都有些懷疑謝映之為什麽要加入玄門了。


    魏瑄忽然想起一件事,“剛才聽你所說,似乎每一任玄首都不用世俗之名,而以道號稱之。”


    夜鴟道:“這是玄門的規矩,玄首不可以稱其姓名,隻能以雅號稱之。所以成為玄首後,等於要舍棄世俗的名字。”


    “謝先生為什麽不起號?是因為他繼位的時候尚未加冠,而後玄清子就離開了,沒來及為他起號?”


    夜鴟搖首道,“號未必一定要師父起,他當時年紀小,玄門的長輩都可以為他起號,怕是他自己不想要罷了,還是用他世俗的名字,是個怪人。”


    魏瑄道,“看來謝先生是玄門千年以來唯一沒有號的玄首?”


    夜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謝玄首放達不羈,任性疏狂,他可能根本也沒把玄門的規矩放在眼裏。連結契都這樣隨隨便便。”


    說到這個,魏瑄心中頓時一沉,就想到昨晚謝映之和蕭暥在江頭月下相吻。


    他眉心隱隱蹙起:“你昨晚說,玄門結契後,會互知道對方的心念?”


    夜鴟正說到興頭上,自然知無不言:“不僅是互知心念,這種相交相合,還是循序漸進的。”


    魏瑄心中猛地一震,還能循序漸進?什麽意思?


    他不禁問:“怎麽個漸進法?”


    夜鴟道:“比如第一次結契是輕吻,可知道對方當前在想些什麽,還能在一定範圍內通過交心,與對方隔空傳話。”


    “這我知道,還有什麽?”魏瑄有點心急,


    夜鴟道,“如果今後,他們兩人還有進一步更親密的接觸,那麽他們之間的聯係也會更深一層。循序漸進,逐漸加深。”


    魏瑄眉心一挑,“怎麽更深一層?”


    “不再受範圍限製,不僅知道對方當前在想什麽,還可讀取對方的記憶。甚至,如果兩人情投意合,有發膚之親,還能達到通感之境,感對方所感,知對方所知,兩人如同完全融合為一,也不是不可能。”


    說到這裏,他才發現魏瑄臉色發黑,“殿下……?”


    魏瑄陰鬱道:“那進一步的親密接觸?又指什麽?”


    夜鴟看他麵色深沉,小心翼翼道,“那就多了,世俗相戀結親之人做什麽,殿下也該知道罷?”


    魏瑄臉色駭然,“玄門修行不是清心寡欲的嗎?”


    夜鴟幽聲道:“玄門不是出家,他們禁的不是行為,而是心中的欲念。”


    這話仿佛在魏瑄心湖裏激起層層波瀾,玄門不禁行為?什麽意思?


    隨即腦中各種念頭此起彼伏。他以前給蘇蘇當翻書工,雖然他非禮勿視,但翻書之間難免會瞥到,耳濡目染下,畫本子也看得不少了。但他實在想象不出,如何做到清心寡欲地行那種事?


    玄門真的是一股清流?


    夜鴟見他臉色幾變,感覺到自己大概嘴巴沒守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趕緊道:“這個……我都是道聽途說,我又不是玄門中人,殿下真的想知道,得問玄門的人。”


    它不知道說錯了什麽,魏瑄的臉色簡直要殺人,它頂著壓力不要命道:“謝先生不是結契了嗎,我看他挺隨性的,你問他有沒有經驗?”


    魏瑄終於忍無可忍,“住口!讓我去問謝先生那種問題?”


    夜鴟挺委屈,“也不是不行,他懂得挺多的……”


    它話音剛落,浩淼的江風中,隱約夾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孤冷淺香。


    魏瑄猛一回頭,對上了一雙清若琉璃的眼睛。


    謝映之笑若春風,“殿下,有話想問我?”


    第304章 池塘和水


    魏瑄頓時心中一沉,低聲對夜鴟道:“快走。”


    斜陽下的影子倏然一晃,水麵上浮起一朵跌宕遠去的浪花。


    謝映之是玄首,不能被謝映之發現他收了這個鬽。


    謝映之走到江邊,江風鼓蕩起白衣飄然。


    夕陽西下,江麵上一片瀲灩,他迎著餘暉微微眯起眼睛,目送著那道波光粼粼遠去,沒入山的陰影中。


    “先生怎麽來這裏了?”魏瑄問。


    謝映之道:“殿下的敵人潛藏在黑暗中,但不要因此讓自己也染上黑暗。”


    魏瑄心中陡然一沉,他果然發現了夜鴟。


    如果換是衛宛,必然毫不猶豫當場抓住夜鴟,並且作為他心術不正,勾結魑魅魍魎的證據。


    但謝映之偏不那麽做,他放走了它,這種姑息的行為,讓魏瑄覺得,很可能有更深層的用意。畢竟此人的心思深不可測。


    他轉頭看向謝映之,就見他飄然走向邊橫臥在江邊一株蒼虯的老柳,拂衣坐下。


    冬日裏那柳樹凋蔽蕭索,更顯得他白衣清寒,他慵閑地斜倚著樹幹,如一片飄浮的雲,悄無聲息地停在水麵上。


    風中傳來一道清雅的聲音,“殿下剛才有話要問我?”


    魏瑄收回目光,他確實滿腹狐疑。


    結契之後心靈想通,豈不是蕭暥的想法,謝映之都知道?


    循序漸進又是什麽?真的如同夜鴟所說,不斷增進的親密行為?


    玄門不禁行為,隻禁欲念又是什麽意思?


    關鍵是,謝映之和蕭暥現在結契到了什麽程度?


    ……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這些念頭折磨著他,讓他心裏火燒火燎,卻不知如何開口問。


    如果問了,謝映之若答,‘既然結契,已是身心相交,’那句話吧


    他該如何麵對?


    魏瑄嘴唇微微翕動,卻說不出話,哪怕在矢石交攻的戰場上,他都不曾害怕過,但是現在,他害怕一個答案。


    他不知道這樣一直憋在心裏,會憋瘋嗎?都說秘術修煉,越強越瘋,他現在還沒變得足夠強,就先要瘋了?


    他看向謝映之。


    他閉目養神,水光映著他的影子,餘暉在雪白的衣擺上漾開。


    他似乎感覺到了魏瑄的注視,淡漫道,“我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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