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劉武說過,蕭暥在魏西陵的書房裏喝酒嗑鬆子玩跳蛙,囂張得很。之後魏西陵也沒說什麽,反倒用淩霄和蕭暥換了這一對小跳蛙。


    魏西陵的淩霄和北宮達的驪騮齊名,都是這世上乘風千裏的寶馬。


    魏瑄艱難地把目光從那一對滑稽的小跳蛙上挪開,心莫名起了點兒酸意,抬頭悄悄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將文書遞給劉武道,“把這幾道軍令發下去。”


    魏瑄瞥了一眼,都是關於軍需物資的調配。魏西陵果然高效,已經開始著手備戰了。


    北宮達實力雄厚,其熊豹營的重甲騎兵在雪原上更是所向披靡。而且東北的寒冷遠勝於北狄。


    朔北氣候惡劣在於凜冽的朔風和漫天飛揚的風沙,而東北的嚴寒是真正的淵冰三尺,士兵如果沒有最好的保暖,手上容易生凍瘡,甚至手腳凍傷,嚴重降低戰力。


    若要北上作戰,禦寒的裝備就顯得極為重要。


    “皇叔,褚先生處可有進展?”魏瑄問。


    魏西陵展開一張絹紙,“這是褚先生近日所得的一種密棉。”


    “此物密不透風,隻是製作不易,造價很高。”


    魏瑄眉心微蹙,江南富庶,有魚米之利,但是,對戰北宮達,這種規模的大戰所消耗的錢糧物資依舊是難以估計的。


    魏西陵道:“錢糧之事,我會和江州各世家商議籌措。”


    ***


    午後,方胤回府心事重重,滿麵陰霾。


    自從魏西陵拒婚之後,方胤這兩天臉色一直不怎麽好看。


    方寧趕緊奉上茶,試探道:“父親今日去公侯府議事,又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方胤沉著臉道:“魏西陵不僅要調撥二十萬金,還要讓江州的世家大族們出錢出力。恐怕這回他又要有什麽新的軍事部署,搞不好就得打仗。”


    方寧駭詫道:“才剛打完北狄,他又要打哪裏?”


    “這就不知道了,軍中用度,都是軍機他怎麽會說,但我估摸著,西北都打完了,餘下的就是中原了,中原諸侯割據,他莫非是要參與中原的戰局。”


    方胤說著放下茶盞,歎道,“這一打仗,花錢如流水啊。”


    方寧麵色緊張:“我們那以後江南還有太平日子過嗎?”


    方胤冷聲道:“你就別指望太平日子了,他今天一開口就是二十萬金,這還隻是開宴前的小菜罷了,以後各世家的日子不好過了。江南能如此富庶,就是因為有著長江天險,又遠離中原戰場,這平安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方寧道:“父親既然掌管江州一半的錢糧,為何不勸阻他?”


    方胤哼道:“勸阻?他根本就不是找我去商量的,他軍政大權都在手中,就算江州所有的世家大族全都不答應,對他也毫無妨礙。你忘了他出兵北狄的事情了嗎?”


    方寧不吱聲了。


    方胤鬱鬱道:“仗都打完了我們才知道,這回若不是他還要打大仗,這耗費錢糧不菲,需要各世家大族支持,否則他也不會通知我們。”


    方寧低聲道:“西陵哥這一年多來,好像確實越來越好戰了。他以前不這樣的。”


    “現在翅膀硬了,了不起,他是東南屏障,兵權在他手上,江州七十二郡都仰仗他庇護。”方胤麵色不悅,沒好氣道,“而且……”


    說道這裏他一言難盡地擺擺手,“算了,不提也罷。”


    “而且,他還拒絕了貴府的聯姻。”一道陰冷的聲音從花梨木多寶架後傳來,淡淡的影子虛虛實實地浮現出來。


    方胤猝不及防,驚出了冷汗:“你是何人?你一直在這裏偷聽我們說話?”


    那人戴著一張蒼白的麵具,聲調道倒是顯得從容:“我一直在此處觀賞明公的收藏,你沒有留意到我。”


    “父親,這位冉先生是玄門之人,足智多謀,不如聽聽他的意見。”方寧見機道。


    方胤狐疑道:“先生既然是玄門高士,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東方冉不緊不慢反問:“明公可見過玄首的真容?”


    他這一問倒是把方胤問住了。


    確實,天下人大多都沒見過謝映之的真麵目,他出門必戴幕籬,行蹤又飄忽不定,即使方家和謝家同為江南大族,方胤也曾經去謝府拜訪,卻從來沒有遇到過謝映之。


    東方冉坦然道:“不瞞明公,我倒是有幸見過玄首,風神秀逸,雍容美儀,見之怕是會引得士人百姓爭相聚攏圍觀,造成混亂,所以玄首才出門必遮掩容貌,而我相反,容貌醜陋,不便見人,所以也必須遮掩。”


    在九州,門第品貌最為世人看重,重美不重才,方胤倒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坦蕩承認自己貌醜的。而且不知為什麽,東方冉的話與其說自嘲,不如說但這尖銳的暗諷。似乎在影射謝映之憑的是出身名門和容色,並沒有真才實學。


    方胤心想,謝映之到底有什麽本事卻不好說,單看景帝年間,玄門還曾掌國之重器。而如今,玄門出世已愈百年,在謝映之手裏,更是無聲無息。在群雄割據的亂世中也毫無作為,偏安江南,銷聲匿跡。


    這就不得不懷疑謝映之的能力。說不定當真隻是一張好看的臉罷了。如今的玄門,也隻剩下‘品貌天下第一’這個可以說道的了。


    想起上回方寧和魏燮因鬧市中揭了謝映之的幕籬,受到懲罰,此事方胤心中也不大舒服。如今東方冉這麽暗藏機鋒地諷刺謝映之,他心裏竟有說不出的快意,不由對東方冉的態度也好了些。


    “先生請坐。”他和顏悅色道,擺出一副頗有雅量的大儒氣派,“既然先生剛才都聽到了,有什麽建議?”


    東方冉道:“誠如明公所說,君候窮兵黷武,耗費財力,還會將江州卷入中原戰事的泥潭,江州的太平日子就要到頭了。而同時,魏方兩姓聯姻看來是不成了,那麽恕我直言,方太夫人年歲已高,等她老人家仙去,君候還會賣方家的顏麵嗎?”


    方胤擺出聆聽之態,“先生可有良策。”


    東方冉道:“控製他。”


    方胤搖頭道:“他翅膀早就硬了,老太太都拿他沒辦法,他如今掌握軍政大權,江州還有誰能奈何他?”


    “先控製他,然後迫使他聯姻。”


    方胤擺手:“先生在說笑罷。”


    東方冉陰惻惻道:“我玄門有秘法,稱為人傀術,一旦中了此術,保準他以後都會乖乖聽話。”


    方胤脊背一陣發寒,道:“不可,西陵若真的成了傀儡,豈不是廢人一個,他如何再率軍作戰,再拱衛江州?”


    這點大局觀方胤還是有的,他心裏很清楚,中原諸侯割據,戰火紛飛,他們能夠在江南偏安一隅,坐享榮華,還要仰仗魏西陵的戰力。


    東方冉篤定道:“明公放心,控製術對君候平時處理庶務,還是帶兵打仗都沒有任何影響,甚至他自己都察覺不到被控製了。”


    方胤捋著柳須,凝思不語。


    方寧催促道:“父親,魏西陵又是拒婚,又要打仗,讓我們沒得安生日子過,不能再猶豫了,控製了他,就控製了江州。”


    方胤看向東方冉,眼中帶著將信將疑之色,問:“若行此術,需要什麽?”


    東方冉道:“要行傀儡之術,要知道他的生辰。”


    方胤道:“生辰我倒是知道。”


    隨後取來一張小箋,轉身寫下:廣德年,冬月十六,辰初。


    然後慎重地封好後,交給東方冉。


    東方冉眼睛微微一眯,“我還需要畫像,越像越好。”


    方寧道:“這也不難。我去找最好的畫工。”


    人傀和他本人的容貌越接近,就越容易生效。


    但是東方冉自己清楚,他的秘術是偷學的,加上這些年利用日月教搜集的一些散落的蒼冥族卷宗。饒是他悟性極好,但這零零碎碎的所得,使他秘術造詣並不高。


    而且人傀術是中低階秘術,普通人心智不堅,容易被控製。但魏西陵身經百戰,意誌堅決,且從不信法術障力,人傀術怕是難以生效,得給他加點料。


    東方冉心念一動,除非把兩種秘術並用,相互糅合,雙管齊下。


    他陰鬱道:“我還需要一樣東西。”


    方寧迫切道:“先生請說。”


    “他的血。”


    方胤的眉頭猛地抽搐了一下。


    方寧脫口道:“他是戰神,戰場上都沒受傷過,誰能傷到他?”


    “正因為君候非同常人,若想要控製他,必須要用他本人的血脈,來供養傀儡。”


    人傀不僅要和魏西陵有一樣的容貌,還用他自己的血來供養,才能夠真正起到作用。


    方胤麵有難色:“不可能。”


    以魏西陵的劍術,別說傷到他,恐怕近他的身都很難。


    東方冉建議:“當然不能強攻,偷襲如何?”


    方胤道:“西陵的劍術我很清楚,就算是一頂一的技擊高手都傷不了他,他身邊的親兵也都是沙場百戰中曆練出來的,派人偷襲,恐怕刺客連和他交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拿下了。”


    而且,派刺客襲擊,此舉本身非常冒險。


    刺客襲擊君候,屬於大案,必然徹查到底,刺客若是落網,還會把他們招供出來,到時候公侯府和方家的關係就真的破裂了,甚至連老太太也不會站在他們這邊。


    他們隻不過是想取血,又不想害魏西陵性命,派刺客去襲擊他,得不償失。


    東方冉道:“我有一計。明公可以在家中設宴,邀請魏將軍前來,既然是家宴,他必然不會帶護衛。再於宴中……”


    “住口。”方胤打斷他,駭然道,“我在家中設宴,對魏西陵下手,先生想害死我們方家?”


    東方冉繼續道:“君候方才招明公議事,籌募軍資,明公以此事為由頭,請他來家中一敘,順便吃一頓便宴,他必然不會生疑。”


    方胤聽得心驚膽戰,“他若在我府上遇襲,你怕我摘不幹淨?”


    東方冉道,“明公,這件事隻有在府上做,才能把控全局,萬無一失。”


    “一派狂言,先生可以走了。”方胤拂袖起身,“來人,送客。”


    “明公,如果是君候帶來的人,傷了他呢?”東方冉長聲道。


    方胤忽然站住腳步,不解道:“他自己帶的人?何意?”


    東方冉不慌不忙道:“赴宴之時,明公隻需請他帶上一個人。”


    方胤擺手讓聞訊而來的家丁先退下,問道:“帶誰?”


    東方冉:“魏瑄。”


    方寧色變道:“那小子是夷狄,會汙了進我方家的門楣!”


    東方冉陰冷一笑:“正因為他夷狄的身份,他來刺殺君候最為合適。”


    方寧冷哼道:“但以西陵哥的劍術,那小子根本不是對手。”


    東方冉神秘道:“未必,他修秘術。”


    方胤聞言臉色驟沉:“修秘術者,都是邪魔外道,魏瑄怎麽說也是晉王,先生沒有憑據,不可妄言。”


    東方冉很有把握:“前番我大師兄衛宛就數次要抓捕他,都被玄首保了下來。”


    方胤問:“謝玄首為什麽要保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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