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籠子裏,接下來是一場角逐和獵殺。


    蕭暥清楚,想活下來,逃是逃不了的,除非成為籠子裏最凶猛的野獸。


    他向來的戰略就是:兵不在多,甚至不在精,而在於怎麽用。


    鈍刀也能殺人。


    蕭暥迅速將這一百人分為幾組,“你們誰會說北狄語?”


    伏虎道:“呆了那麽多天了,或多或少都會些。”


    然後他撓頭,大頭領這什麽意思,難道還想跟蠻子商量?


    蕭暥點頭,比他強。阿迦羅一直跟他說中原話語,導致他沒有語言環境,還是不大會說。


    “伏虎、丙南、田逢你們為隊長。”


    “是!”


    “屆時你們各自帶領隊伍往草木茂盛處跑。”


    “分散?”伏虎一愣,本來就隻有百來人,再分散,那不是要被各個擊破嗎?


    蕭暥道,“對。分散撤。”


    他估計單於和各部落首領的獵隊不會少於幾百人,他們手無寸鐵,如果聚集在一處,必然被集中絞殺,那就不是獵殺了,而是屠殺。


    現在他們沒有馬匹和武器,唯一可利用的就是地形了。


    青陽嶺蕭暥有點印象,潛入北狄王庭之前,他就扮做商販將周圍的地貌都打探過,其中就包括了青陽嶺。


    青陽嶺有很多櫟樹,枝幹繁茂,在樹叢間繞行,就可以有效拖慢騎兵的推進速度,林子裏還有成片生長的藂木藤葛,能起到一定阻礙箭矢的瞄準射擊的作用。


    蕭暥果斷道,“進入林中後,各隊隨即分散,吸引敵軍追逐,疏散敵軍的兵力。”


    以免他們被集中起來絞殺。


    他眸光幽沉,“任何人一旦中箭倒地,皆生死有命,不得救援。”


    丙南心中猛地一抽,“將軍!”


    蕭暥目光森寒,他們跑不過馬,中箭負傷跌倒,腿腳受傷,這就意味著出局,意味著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這個時候不能再講袍澤之情。


    因為這不是戰場,戰場上還可以相互救援,但他們現在是一群囚徒,接下來的是一場逃殺。


    誰去救人,隻會跟著死。徒增傷亡。


    蕭暥冷然道:“違反軍令者斬。”


    丙南咬住下唇不說話了,眾人都氣氛凝重,接下來的這場仗的殘酷也許超過以往任何一戰。


    他們沒有武器,沒有戰馬,隻有血肉之軀。


    *** *** ***


    午後,陽光開始偏斜,散落在林子裏,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過膝的蒼黃野草。


    獵場邊,一片黑壓壓的騎隊森然肅立,馬打著響鼻。


    呼邪單於騎著雄健的駿馬在獵隊正中,那馬膘肥體壯,身上披著的褐色皮甲反射出冬日稀薄的日光。


    呼邪單於一身獵裝,冠上還插著熾火般的山雀羽毛。


    他道:“維丹,你今天就要成為少狼主了,應該開刃了。”


    所為的開刃就是要見血殺人了。


    維丹的神色緊繃,道,“是,父王。”


    單於目光一沉:“怎麽了,你在怕?”


    維丹趕緊道:“我箭術平平,怕不能讓父王滿意。”


    “哈哈哈,維丹,我第一次殺敵,手也抖得厲害,箭還射偏了,射中敵人的屁股。”阿迦羅爽朗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殺過幾次就習慣了。”


    說著他的目光掠向草原上。


    今天的獵物已經帶進了獵場。


    一百多人都是衣著襤褸,灰頭土臉看不清模樣,也許是吃了一頓飽餐,走路時倒不見俘虜該有的腳步虛浮的頹喪。


    阿迦羅不知道為什麽,眼皮微微有些發跳。心中莫名有些意亂。


    冬日的原上,朔風刺骨,蕭暥身上的粗布衣就像風中瑟瑟的寒葉,口中嗬出的白氣瞬間成霜,手凍都得有些麻木。


    這不是他第一次賭命了。


    阿迦羅想讓他穿著女人的華服坐在宴席上,眼看自己的士兵被虐殺。那是決不可能的,這是一個統帥的恥辱!


    他記得以前第一次跟魏西陵打仗,魏西陵說:為統帥者,必身先士卒。


    那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彪悍,所以他的士兵視他如戰神。


    蕭暥抬頭望去,沒想到這青陽嶺也有紅柳啊。


    冬日的荒煙蔓草間,火一樣的紅柳樹,幾欲燃燒。


    蕭暥低聲道:“最後活著的人去紅柳樹下。”


    大單於地揚鞭指著前麵莽莽蒼蒼的山嶺,“我給你們十息的時刻逃跑。”


    也就是說數十。


    “一……”


    “跑!”蕭暥決然道。


    每一息都是生死搏命。


    枯黃的衰草在眼底快速掠過,他能聽到自己急速的心跳聲,他這輩子都沒有那麽拚命地跑過。他要帶著他們殺出一條生路。


    所有人分成幾隊在山嶺間迅速四散開來。


    “二、三、……”


    眾北狄首領的眼中都開始燃燒起躍躍欲試的熱意。


    休塗部的首領車犁已經難耐地抽出了獵叉。三根長刺如同獠牙,迎著陽光反射出炫目的寒芒。


    這獵叉投擲出去,三根刺能同時穿透人的身體,血流如注,形狀極為慘烈。


    他看上了其中那個高個子的奴隸,那人身段修長,背影清拔秀勁。髒兮兮的粗麻衣隱約勾勒出勻稱的骨骼。


    “五、六、七……”


    每一記號令和每一記鼓聲都如同催命。都是迫近的馬蹄和冰冷的箭簇。


    “九……”


    弓箭上弦,沉重的馬蹄聲猛然叩擊著大地,濺起一片紛亂碎泥草屑。


    草!不是數到十嗎?


    蕭暥心中暗罵,隨即就聽到身後一陣尖銳的風聲掠起。


    第234章 中箭


    揚起的鐵蹄重重叩擊在冬日荒寒的大地上,踏起塵土飛濺,黑壓壓的一片獵騎如旋風般席卷而來。殺戮的快意在北狄士兵的眼中灼灼燃起。


    林中寒鴉驚起,撲棱著翅膀在獵場上方飛過,將陣陣蒼涼的悲鳴帶到更遠處的天上。


    “撤往穀中!”蕭暥話音未落,身後一陣尖銳的風聲掠起。


    他敏捷地就地一滾,一支羽箭從他的頭頂疾馳而過,篤地一聲深深釘進了不遠處的樹幹上。


    他娘的!車犁一箭射偏,怒罵了聲驅馬急進。


    “愣著做什麽!殺了他們!”他大吼道。


    緊接著空中嗖嗖嗖又是一陣尖銳的破風聲,密集的箭雨冰冷地潑灑下來。


    蕭暥淩空疾旋而起,身形矯捷如狂風中翻飛的雨燕。


    三支羽箭竟分別從他下頜、胸前、腰際交叉對穿而過。簡直像是高階度的雜藝表演,直看得人驚心動魄!


    就在車犁一晃神之際,蕭暥身形一霎,不見了。


    “抓住他!”車犁急得大叫。


    他很久沒有在打獵時遇到過這樣讓他血脈亢奮的獵物了。


    那小子非常狡猾,專門挑樹木叢生、亂石錯落處逃跑,車犁率領五名士兵從幾個方向同時圍他。居然還是抓不住。


    不但如此,他身手極為敏捷,左躲右閃間讓車犁和他的士兵根本無法瞄準射擊,逃跑的路線也選得極為刁鑽。


    沒多久一名士兵的戰馬發出一陣淒厲的嘶鳴,撞在了橫生的黃楊樹幹上,四蹄翻倒把那士兵壓在了下麵。緊接著,另一名士兵縱馬追逐之際一頭栽進了暗溝。


    才片刻時間,他居然就折了兩人。


    車犁有點心浮氣躁起來。更讓他惱火的是那小子不但自己跑,居然百忙之中還在指揮他人逃跑。就算他想射擊其他的獵物,還被他屢屢妨礙。


    他打獵了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麽狡猾的獵物。


    車犁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如果被他抓到了一定要折斷那小子的四肢,再一點一點地折磨死他,享受淩虐的快感。


    他一夾馬腹,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這裏的叢林光線昏暗,道路逼窘,草木橫生亂長,饒是車犁的馬術極佳才能堪堪跟上。


    不知不覺間,車犁忽然發現,這裏安靜地出奇,已經聽不到圍場的馬嘶聲,他的屬下也不知道在哪裏了。


    一陣山穀的冷風刮來,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就在他心驚神搖勒住馬韁之際,他看到前麵的那個閃爍躍動的身影也停住了腳步。忽然回過頭來。


    車犁當場倒抽了一口冷氣。


    嶺穀中彌漫著衰草朽木潮濕的氣息,幽暗的光線下,那張俊美的臉就像汙泥中脫出的皎潔蓮花。頓時看得他忘了身在何處。


    緊接著他聽到了潺潺激流聲,他頓時明白了,前麵有斷崖,那小子沒路可走了。


    車梨腦中一熱,握緊手中的獵叉,一夾馬腹就直奔了上去。這麽漂亮這麽狡猾的野獸,一叉刺死就太可惜了,不如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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