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棲山辭話裏,花神被何琰寫得傾國絕世,連謝玄首都為之動了凡心,差點折損在擷芳閣裏。


    所以容緒是想讓蕭暥演繹花神,花神和謝玄首的‘奇緣’這種安排頗為耐人尋味了。


    再回想上一次的文昌閣策論,以容緒的精明,雖然不會想到蕭暥已經被替換,但多少會懷疑到蕭暥身後有能人相助。


    他是在試探。用戲文來試探以麻痹自己,真真假假間,這一出戲,必定處處陷阱,機關重重。


    就在他思忖間,容緒已經讓侍從端來了兩盞清酒。


    容緒笑得如沐春風:“彥昭,這是玉壺冰泉。”


    花間一壺酒世俗萬兩金。


    謝映之明白了,這酒中有迷幻藥。但是劑量必然非常小。


    留仙散被禁是因為其上癮致幻和致人癲狂,但是其他的散劑卻不做處置,比如士林間流行的紫玉散,服用後也能使人飄飄然,但不會致幻。


    容緒不愧是煉丹製藥的行家,他可能將紫玉散之類的散劑融入酒中,兩兩相加,就達到了致幻的作用,但是又無法查他。


    花間十二折戲,也隻有在這種神智迷離的情況下,才能夠三千世界換大夢一場。醒來又全無記憶。


    謝映之不動聲色,當著他的麵,舉杯一飲而盡,問道:“接下來如何?”


    (番外在作話裏哦(#^.^#))


    第228章 千絲紅繩


    《夢棲山辭話》謝映之最初還出於好奇翻看過,描寫浮誇,通篇捕風捉影之詞。容緒也是有心人,即便這樣的劇本,竟然也能演繹地細致入微。


    “花間十二折戲,每一折戲我都建造了一座閣。”容緒悠悠然在前邊引路邊道。


    這個時節,外麵正是湖水初凍寒風漸起,這閣內卻溫暖如同初夏。


    拾階而上,腳邊雲霧漸起,沿途熏風拂麵,鳥聲盈耳,雖然行走在瓊樓寶閣之內,卻讓人有種置身山間幽穀的錯覺。


    予兮讀家


    謝映之注意到,這雲霧來自腳邊的石龕,行走間不知不覺衣袍的下擺竟然微濕。


    容緒邊走邊介紹道:“這裏的水引自含泉山的溫泉水。為了保證閣內氣候適宜,營造出這個暖閣溫室,以供養這些奇異的花草。”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謝映之就見不遠處雕欄玉砌間種滿了奇花異草,姹紫嫣紅,都是中原見都沒見過的,花間蝴蝶翩飛。


    謝映之聽聞,在蕭暥掃平匪患拿下襄州後,如今南下已成通途,容緒的盛京商會生意做到了南疆。這些奇花異草大概就是從那裏運來的。


    “這如同羽翅般的是白鷺花,來自南疆的密林,那是水晶草,來自……”容緒邊走邊一邊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樓閣高處是一條環形的廊道,此處往下望去已是煙遮霧繞。


    在此行走如漫步雲端,讓人不知身在何處,看不透這是在閣內,還是在山中,分不清這是天上,還是人間。


    謝映之適才飲下一杯玉壺冰泉,這會兒隻覺得踏雲駕霧。恍然間就聽到腳下發出玎的一聲清響,如鳴佩環,清脆悅耳。


    原來這一段廊道竟然是空的。


    走上去,腳下便會響起如同清泉冰玉之聲,甚為巧妙。


    謝映之本來就精通音律,隨性走來,恍若踏歌而行,瀟灑不羈,廊上抑揚之音律迭起。


    容緒一時間看晃了神,


    “小心。”


    隻見那人身形微微一晃,如玉山之將傾。


    容緒趕緊上前探手托住他的腰間,隻覺得其人身形輕盈,恍若飛絮遊絲。


    “地上有水霧。”容緒心虛地解釋道,其實他最清楚,是那杯玉壺冰泉起作用了。先是腳步虛浮,接著渾身綿軟,最後神智恍惚,無論接下來做了什麽,醒來後都沒有印象。


    謝映之卻渾然不覺,灑然道:“無妨。”


    隨即起身,那如雲般衣衫在容緒指間倏然浮過,旋即化霧隨風而去。


    容緒意猶未盡地抬起手悄然聞了聞,指間還縈繞著清雅幽淡的香。


    緊接著他心中忽然一緊,才想起上次的事,臉色頓時有點僵硬。


    “先生放心,我今天衣衫上沒用清溟香。”謝映之走在前麵,不羈地揮了揮衣袖道。


    清溟香有毒性,專門用來驅趕秋日惱人的蚊蟲,這是謝映之上次隨口編來誆容緒的。


    謝映之為人疏淡,不喜和他人觸碰。偏偏容緒此人小動作不斷,顯得狎昵又親切,讓他有點不適,所以這所謂的清溟香是專治容緒。


    容緒聞言才徐徐鬆了口氣。


    回廊的盡頭是一扇月門。


    那門形如滿月,燈光漫漶從絹絲後透出來,恰好把幾支玉蘭花枝的影子疊在其上。


    從外麵看過去,恰似一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實在是妙極雅極。


    謝映之不由心想,此人若用心正道,專攻博藝,倒是頗有才華,可惜心思太偏邪。


    他飄然走進月門,地上鋪著細軟的白沙,白沙上纖細的紋理如同水波浮動,又似乎大雪滿庭。雪地裏桃花盛開,連成一片緋色的雲霞。


    桃花林的中央,停著一精美的畫舫。真是人在畫中遊。


    “這可是取自雲先生的雪中尋隱者帖之意?”


    容緒似不料蕭暥還懂書法,頗為欣賞道:“隻是仿雲淵先生的意境而設,不想彥昭竟也對書法有所雅好?”


    謝映之隨口道:“偶爾聽雲越說起的。談不上雅好。”


    “彥昭過謙了,所謂聞弦歌而知雅意。”容緒似乎難得遇到知己般,感慨道,“彥昭能知我,我心足矣。”


    謝映之微笑頷首,這容緒真是字字機巧,步步是戲。試探地不露痕跡,居然還能引出一番相知之誼。


    當時擷芳閣裏,花神是躺在金絲楠木棺槨中,但容緒顯然不想在他的花間放一口棺槨,大煞風景。於是這一折花神戲裏所做了改編。原來花神所躺的金絲楠木棺槨被換成了畫舫。


    畫舫上也似乎落了一層雪。


    “這是用的鶴羽,乃白鶴翅下最柔軟的一層羽編織的絨毯。”容緒有點沾沾自喜道,


    容緒總是喜歡擺布這些奇巧細節,若說是雕蟲之技,他又頗有幾分匠人之心。


    他帶著些賣弄地隨手一引。道:“上仙不試試這鶴羽是否舒適?”


    折子戲裏,花神是躺在畫舫中的……


    在那玉壺冰泉的作用下,謝映之似恍惚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上仙?”


    “彥昭,你現在是花神。”容緒一絲不苟提醒道。


    所以按照這折子戲,既然他是花神,那麽容緒的角色就是謝玄首。


    有趣。


    “那麽謝先生要我如何?”


    真是假,假亦是真,且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扮演誰?


    謝映之揉了揉眉心,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容緒的眼睛。


    容緒關切地上前攙扶住他的手,“上仙倦了,何不上畫舫去休息片刻?”


    謝映之隨著他的方向看去,發現這畫舫裏除了鶴羽毯白玉枕,居然還有一方小案。


    案頭的玉盤裏放著新鮮的瓜果點心。


    而且大多還不是尋常水果,應該是從南疆進的奇瓜異果。


    謝映之有些好奇。這些傳說的中瓜果他以往也隻在畫本中看到過。


    他於是從善如流地上了畫舫,抬手就去撿那晶瑩剔透的葡萄。卻被容緒按住了:“上仙,這不能吃。”


    那葡萄摸上去有點生硬……謝映之也發現不對勁。


    “這是珊瑚珠製作的。”容緒道。


    謝映之恍然。


    隨即看向那果盤裏的茄子、龍眼、青梅、香蕉,頓時明白了,不但是葡萄,這些零嘴甘果都不能吃。


    這是折子戲的道具?


    白玉做的龍眼,孔雀石做的青梅,瑪瑙做的茄子,碧玉做的香蕉……


    謝映之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不得不佩服這容緒,太齷齪了。


    容緒莫非是覺得小狐狸在某方麵什麽都不懂,又貪吃,所以很好騙?讓他嚐嚐鮮?


    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腕上一緊,一道纖細的紅繩如蛇般纏上了他皓白的手腕。


    謝映之微微一詫,居然還有千絲戲?


    真是小看容緒了。


    在折子戲裏,謝玄首要降妖除去花神,用的是捆仙繩,難道就是這個?


    所以這是道具,沒毛病。


    就在他抬眼之際,對上了容緒深邃的眼眸,容緒舉止優雅地抬起他的手,不緊不慢把紅繩纏繞緊他修長的手指,“上仙,你究竟是哪個洞府,哪家廟門的?我也好去拜會?”


    這雖是折子戲的台詞,言外之意,在問他究竟是誰?


    看來前次文昌閣的策論,容緒居然已經暗暗懷疑他的身份了。


    謝映之心道,有點小看他了啊……


    此時蕭暥在西北,秋狩在即諸侯雲集,此時覺得不能出亂子,而容緒隻要有一陣微風,他就能興風作浪。


    但謝映之也不急,任憑那絲線束住雙手纏繞上胸前,倒是頗有點看戲的自若。


    此時的容緒就像一個細心的花匠,慢條斯理地收拾著那柔美的花蕊和修長的枝葉,像精雕細琢出一件動人的作品。


    謝映之似笑非笑:“先生疑我是仙是妖?可是這世間的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先生之所見,即為想見之人,不就罷了?”


    容緒聞言手下微微一頓,這話頗有幾分譏誚,但似乎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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