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茶杯遞給維丹道:“我看王子是有心事,想找人說說。”


    觀人觀心,蒼冥秘術中有觀心術,魏瑄修習尚不深,目前也就隻能做到察言觀色,見微知著。


    維丹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脫口道:“我其實不想跟阿迦羅爭這單於的位置。”


    魏瑄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霎,道:“王子不想當單於?”


    維丹道:“我原本就挺佩服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以往他是草原第一勇士,父王最看得起他,王庭裏所有人都以為他必定是將來的大單於,將帶領著北狄的勇士們馳騁草原大漠,我那時根本就沒有想過有一天父王會讓我當少狼主。”


    魏瑄眸光深邃:“但我聽說,草原上不容許失敗。”


    維丹點頭:“秋狩他沒能拿下魁首,之後烏赫出逃,他也沒能帶回鐵鞭,一連的失敗打擊了單於對他的信任。當然還有……”


    當然還有穆碩的挑唆,但這他不能說。


    魏瑄不動聲色聽著,這兩次阿迦羅怕都是敗給了蕭暥。像他那麽自負的人,必然是不甘心的,還有什麽比征服蕭暥更能給他滿足,難道是這個原因?


    維丹喝著柑橘茶,氤氳的熱氣中,他語調間有幾分頹然之意。


    “今夜我挺羨慕他的,能和心儀之人在月神廟成婚。”


    火光下,魏瑄眸色一閃:“成婚?和誰?”


    維丹道:“一名中原的琴師,姿容極美。”


    杯中的茶水微微潑濺出來。


    再優雅的儀態,再從容的舉止,都在一瞬間碎裂了一地。


    魏瑄墨澈的眸子裏凝起幽冷的餘焰,如同皎潔的清瓷上綻開一道不易察覺的細縫。


    *** *** ***


    一進大帳,蕭暥頓時愣住了,這什麽畫風?這是……婚房?


    地上鋪著紋飾繁複的西域地毯,華麗的妝台上擺滿了各色珍玩寶器,大帳正中的胡床上垂著紅色的紗幔,嶄新的獸皮毯上還放置著兩個八寶盒,這是中原地區成親時的習俗,不知道阿迦羅是從哪裏打聽來的。


    床榻前的胡桌上還置著酒菜,正中一隻完整的烤羊羔正金黃冒油。蕭暥留意到那兩個酒杯上還牽著紅繩,太陽穴一陣發跳。


    不大妙啊,這是做什麽,要洞房?


    蕭暥轉身就想出去,正好就撞在了阿迦羅懷裏,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


    阿迦羅低頭啄了下他的發間,道:“餓了罷?先吃。”


    蕭暥:唔……


    竟然無法反駁。


    他折騰了大半天早就餓過勁了。


    本著吃飽了有力氣打架的念頭,某狐狸大咧咧往桌案前一坐。


    菜色非常豐盛,牛肚、羊血腸、烤羊排、鹿肉湯,都是草原特色菜。道道都是大菜,量還足。


    阿迦羅早就發現,此人隻有在吃東西時才會稍稍放下點敵意。


    吃飽喝足後,蕭暥覺得今天一場大戲後,該談談正事了。


    “世子,幾天後維丹就要加封,一旦……”


    “時候不早。”阿迦羅打斷他,貼著他身坐下,抬手就去解他頸間的多寶鎏金珠鏈:“該睡了。”


    蕭暥一把截住他的手:“不忙。”


    同時心中警鍾大作。


    床隻有一張,當然絕對不能一起睡!時刻提醒他前次被摁著尾巴擼的心理陰影。


    但是不睡罷,這草原上夜寒徹骨,坐一晚上能把人凍僵。而且穆碩的奔狼衛掌握了王庭衛署,萬一被發現……這戲還是要演下去。


    阿迦羅道:“你睡罷。”


    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蕭暥愣住了:這人轉性了?那麽自覺?


    當然他也不敢鬆懈,阿迦羅出去後,他把一身珠寶首飾摘除,然後僅脫去外袍就鑽進了獸皮毯裏。


    蕭暥折騰了一整天,實在疲累不堪,一沾上胡床,渾身的倦意就湧了上來,眼皮也跟著沉重地往下墜。


    唔……就眯一小會兒。


    朔北的夜,嚴寒刺骨,北狄人的體格強健,火氣又旺盛,哪怕帳外積雪皚皚,一條薄薄的獸皮毯都足夠了。


    但蕭暥扛不住啊,這獸皮毯怎麽能跟厚實的棉被相比,而且大帳裏連個暖爐也沒有。蕭暥身子本來就畏寒,躺了一會兒隻覺得渾身冰冷。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際,鼻間隱約聞到了一縷混合著青草和鬆葉清新的氣息,隨即厚實的富有彈性的胸膛抵著他的背,將他擁入懷中。


    蕭暥掙紮了下,沒掙開。居然,有點暖和……


    這麽冷的天,阿迦羅似乎就穿了一件單衣,他的肌膚在燈光下泛著柔暖的古銅色,還擦過茶油,看上去質感非常好。看來他剛才出去是洗澡去了?


    此時他像一頭慵懶的野獸般,寵溺地揉了揉懷裏的小狐狸。就發現後者肌肉繃緊,眯起眼睛,還挑起了眼尾。


    阿迦羅於是稍微鬆開了他,給他拽好獸皮毯:“睡吧。不惹你。冷就靠著我。”


    ……


    虎狼在伺,蕭暥哪裏睡得著,他透過輕紗羅帳,看著胡桌上的兩支紅燭,聽著身邊的猛獸發出了低沉輕微的鼾聲。


    他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泛起一絲揮之不去的悵然。


    莫名地想起那一晚,紅燭燃盡,可惜酒醉得不夠深。


    就在這時,大帳外隱約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


    蕭暥頓時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掃而空。


    他悄悄支起身子,瞥了眼阿迦羅,確認他還在熟睡,


    然後輕手輕腳地掀開獸皮毯下了榻,披上衣衫,動作輕捷地出了帳。


    帳外朔風呼嘯,蕭暥緊了緊衣袍,凍得手腳冰冷,咬著牙不發出絲毫聲響。


    果然是玄門的鷂鷹。


    他熟練地拆下信筒,抽出一張卷得細密的小紙條。側身借著帳內漏出的一絲微光看去。


    那紙張上隻寫了一句詩,出自《子衿》。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蕭暥一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魏西陵寫給他的?


    魏西陵會寫詩?還是……情詩?


    他忍不住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幾遍,確認無誤,這剛勁清透的筆墨,確實是魏西陵的字跡。不過相比上一次他在夏陽城收到的魏西陵的手書,言簡意賅,字跡剛勁,力透紙背。而這一次的手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字裏行間竟隱約有些揮灑繾綣之意。


    蕭暥看著那字條,莫名就看得老臉一紅,雖然知道魏西陵是在詢問他,你丫的這幾天音訊全無在搞什麽鬼?


    但縱然如此,這是戰神啊!


    將軍風雅起來,讓他這老兵痞子都扛不住。


    真是……以後不能再說魏西陵整天冷冰冰的,沒妹子喜歡他了……


    而且這詩出自《子衿》,一語雙關,子衿是紀夫子在安陽城時給他起的化名,魏西陵最初在安陽城與他重逢,也是叫他這個名字。


    怎麽覺得這裏麵含義微妙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語句中居然還透著點責備和關切的意思。


    蕭暥覺得大概自己想多了,畢竟剛剛被騙婚,腦子有點混沌。


    就在他小心翼翼把字條收好,想著該怎麽回信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後的光線暗了一下。


    他心中一驚,猛然回頭,就見阿迦羅臉色鐵青站在帳門前,一雙琥珀色的眼瞳裏閃著莫測的光。


    第218章 新婚


    火光從大帳照過來,使得阿迦羅整張臉都籠在背光的陰影中。


    蕭暥心中頓時一緊,不妙!剛才他拿到魏西陵的小紙條,腦子裏隻顧著胡思亂想,搞不好阿迦羅已經在這裏站了一會兒了。


    他還來不及想對策,手腕緊接著被扣住了,阿迦羅低沉道:“你的手很涼,別再外麵呆著。”


    說著一把將他拽回帳中。


    帳內的火盆燒得很旺,阿迦羅並沒有鬆開他的意思,“誰給你的信?”


    “沒有人。”蕭暥說著奮力掙了下,那隻大手如同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今夜是我們新婚,我不想對你動粗。”阿迦羅將他的手拉近,手中暗暗加力,逼問道:“信交出來。”


    蕭暥右手被擒,左手蓄力閃電般一拳襲向阿迦羅的下頜。


    阿迦羅一動不動,竟然都沒有躲,結結實實挨了這拳。


    蕭暥隻覺得指節撞上他堅硬的下顎,疼得他嘶了口涼氣。


    臥槽,這人是鋼筋鐵骨嗎?


    他一念未轉過,就被阿迦羅順勢就捉住了左手。一兜一繞,就被扣住雙手圈進了懷裏。


    靠!上當了!


    阿迦羅吐出一口血沫,貼近他耳邊,齜牙道:“要捉住你,真不容易。”


    蕭暥心裏暗罵,枉費他每天賣力吃,結果也沒見長力氣。但凡他剛才多一點力道……


    “誰給你的信?”阿迦羅逼近他又問,“是不是那個長得很俊的小子?”


    “沒有信。”某死狐狸嘴硬。


    阿迦羅沉下眉頭:“看來,你是非要讓我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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