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那聲音老邁略尖,正是宦官曾賢。


    緊接著他心中驟起一個寒顫。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他想都不想,拔出短刃,毫不猶豫將刀尖剜入自己左手的手肘,鮮血淋漓中,刺骨的錐痛激得他頭腦頓時一清。


    忽然間,陽光散去,軍帳也不見了。


    眼前隻有漆黑的峽穀中,正如豺狼般發了瘋相互撕咬激戰的士兵。


    魏瑄這才發現,他依舊在穀中的戰場,周圍的數百名士兵就像中了魔障般,眼中燃燒著炙熱的殺機,麵目猙獰如惡鬼般自相殘殺,血光激濺殘肢拋飛,慘烈無比。


    其他人則被這幕驚得駭然失魂。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旁邊的張平焦急地喊著他,“將軍!將軍!”


    魏瑄倒吸一口冷氣,猛然回過神來,剛才他莫非也和這些士兵一樣,中了術!


    幻術。


    “將軍。”張平臉色慘變,“這些人忽然就打起來了,末將喊你,你也聽不到。”


    幻術高於一般的障眼法,屬於中階秘術。


    但是同時讓那麽多人都中幻術互相殘殺,即使是修得高階秘術的蒼冥族長老們也難以做到。


    魏瑄心中駭然,這裏除了他,還有人會使用秘術!


    而且,此人的秘術造詣遠遠在他之上!


    魏瑄心中頓時升起凜然的寒意。


    他猛地就想起十多日前,在赤火部落大營的那晚,就有人用隔空用秘術操縱夜檀,馭毒蛇襲擊蕭暥。


    難道此人和今天製造幻術的是同一個人?


    山穀中風雪狂舞,伴隨著激烈的兵戈交擊聲。


    亂軍中,如鬼魅般靜靜峙立著一騎,那匹馬又高又瘦,就像馬背上的那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夜色般濃黑的鬥篷,鬥篷的兜帽上落滿積雪,他鬼氣森森的臉仿佛籠罩在黑霧之中,就像一個幽靈般渾身彌漫著陰冷的氣息。


    前所未有的威脅感包圍住了他,魏瑄感到徹骨的寒意。


    這個人的秘術造詣,不是無相與賀紫湄之輩可比的。


    他耳邊忽然想起蒼青驚駭的聲音,“魏瑄!快逃!你打不過他的,被他抓到你就完了!”


    第200章 情義


    “我不會跑。”魏瑄靜靜道。


    他處心積慮把曹滿騙到長垣道口一舉殲滅,此戰不容許失敗,他一定要把曹滿活捉回去。


    他絕對不會讓那人失望。


    林間的雪很大,紛紛揚揚,迷亂人的視線。


    那黑袍人的身後又閃出兩騎,都是一身漆黑的鬥篷,戴著兜帽,看不清模樣,其中一人的下巴上有鋼針般的短須。


    那黑袍人的聲音陰冷低沉,隔了那麽遠卻好像在魏瑄的耳邊響起,他道,“去,把曹將軍帶走。”


    他身後的兩騎,立即分出,旁若無人地穿過猙獰廝殺的士兵。向跌倒在地的曹滿而去。


    “魏瑄,別!”蒼青話音未落。


    魏瑄手指一扣,一支羽箭已經帶著尖銳的長嘯刺破了夜風,疾飛而去,竟淩空一劈為二,分射向兩人。


    那兩人反應也是極快,鬥篷一甩急閃而避。


    羽箭倏地擦過他們之間,又合二為一,穩穩釘在曹滿麵前的雪地裏。曹滿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駭意。這些到底都是什麽人?


    雪原上響起沉悶的擊掌聲,那人黑氣沉沉的臉終於轉向了魏瑄,“幻術,你倒是還報得快。你學秘術多久了?”


    那黑袍人的聲音穿透喧囂的沙場傳到他耳邊,仿佛夾帶著萬古荒寒般的寂寥和陰冷包裹上來。


    “兩年。”魏瑄道。


    “你天賦很高,隻是可惜了。” 那人驅馬過來,所過之處,兩邊廝殺正酣的士兵忽然靜止不動了,在風雪中變成一座座麵目猙獰的雕像。


    “魏瑄,快跑,他要抓你走!”蒼青聲音透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魏瑄沒有跑,他絕不會在戰場上調頭逃跑。


    而且,他也跑不了。


    他感到被毒素所侵蝕的手臂和右胸傳來一陣陣鈍痛,半個身子似乎變成了堅硬的石頭動彈不得,沉重地將他往雪地裏墜去。


    甚至連抬起右手拔劍,都做不到了。


    “你是何人?”魏瑄迎著兜帽下那黑氣彌漫的麵目問道。


    那人根本無視他的問題,那嗓音低沉堅冷,陰森森道,“你可能有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既然是蒼冥族的人,怎麽和這些中原人在一起?”


    他說罷,周圍的風雪驟然卷起了一團黑氣,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花也變成黑灰色的煙塵,帶著腐蝕的氣息,快速地向魏瑄移動過來。


    “魏瑄快逃!快逃!”蒼青簡直要急哭了。


    魏瑄麵色深沉,左手中暗暗凝起玄火。就在那白光驟然亮起的刹那。忽然麵前的黑氣驟地一散。


    風雪中隱隱傳來馬蹄踏過冰雪的大地的震蕩聲。


    那黑袍人看了一眼身後的隨從, “何事?”


    隻見那隨從立即眼白一翻,一隻獵鷹騰空而起,掠過茫茫雪原。


    黑暗的夜空下,莽莽蒼蒼的雪嶺中,一支騎兵疾馳如電,踏破鐵馬冰河而來。


    “主君,是魏曠!”那隨從道,


    那黑袍人冷冷道,“來的真是時候,撤。”


    那隨從不解,“縱然那魏曠有戰神之稱,主君的幻術可控製千人,何必忌憚他?”


    那黑袍人道,“北狄人信鬼神之說,我方才可以用幻術操控他們。但是魏曠為人剛直,平生不信鬼神,最恨怪力亂神之說,他的軍隊向來以堅勇無匹著稱,不是幻術可以控製的,記住,幻術隻能利用人心中的弱點,但是想無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屬下受教。”那隨從恭敬道。


    那黑袍人又回頭看了眼魏瑄,“小皇子,我們還會再見麵的。下次你的皇叔就沒那麽及時了。”


    就在他轉身的片刻,一股風雪忽然掠起他鬥篷的兜帽,魏瑄忍不住悄悄看了過去。


    魏西陵縱馬趕到的時候,就見林間屍橫遍野,魏瑄矗立在雪地裏,眼睫眉毛上都是霜雪,渾身冰冷。


    他飛身下馬,急步上前,一手按上魏瑄的肩膀,蹙眉道,“阿季,怎麽了?”


    魏瑄猛地回過神來,才想起剛才他借著風雪拂麵之際偷窺了那黑袍人一眼。光那一眼,他似乎看到了無盡的深淵,一瞬間魂飛魄散。


    “我,我沒事。”他道。


    曹滿被拿獲,手下餘者三千餘士卒全部投降。


    魏西陵順道就將野虎嶺山寨拿下,收降守軍兩千餘人。


    *** *** ***


    天已經大亮,


    大帳裏,蕭暥一邊吃著營養早餐,一邊聽魏瑄匯報戰況。


    當他聽到曹滿被擒時,頓時推開魏瑄拿著勺子的手,急問,“曹滿在哪裏?”


    魏瑄道:“現關押在大營裏。有專人看押。”


    蕭暥立即按捺不住了,“扶我起來,我有事情要問曹滿。”


    當年魏淙在涼州境內中伏,就是北上馳援曹滿途中,此事曹滿很可能知道些什麽。


    魏瑄擱下碗道:“曹滿已經被關押,將軍不用急於一時,你先把身體養好,有什麽事情再問他不遲。而且你的眼睛也不方便。”


    蕭暥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曹滿老奸巨猾,就算他不瞎,曹滿都未必跟他說實話,現在他一隻瞎狐狸,還想從曹滿那裏問出什麽來?


    但是這會兒他哪裏聽得進去,腦海中不時浮現冰天雪地裏,原主頂風冒雪前去馳援,結果卻被反誣為害死義父的罪魁,他沉默了那麽多年,有家回不得。


    蕭暥覺得自己怎麽樣也算是繼承了原主這身體,有些事原主不說,他要替原主說出來。洗清這一身嫌疑,也算對得起原主了。


    “扶我起來,伏虎何在!帶路!”他厲聲道。


    魏瑄有些不解。除了戰場上,大多數時候蕭暥都是很隨意的一個人,很少如此堅決且疾言厲色地說話。


    何以蕭暥忽然對曹滿如此上心?


    蕭暥當然上心了,那口巨型黑鍋扣在腦門上,能不上心嗎?


    伏虎看了魏瑄一眼,剛要硬著頭皮上前。


    這時,就聽帳門前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我來罷。”


    蕭暥聞言頓時蔫了。


    真的蔫了……


    魏西陵!


    魏西陵剛從野虎嶺收兵回來,換了身利落的袍服,絲毫看不出沙場歸來的煞氣,反倒顯得清颯俊朗,衣衫上似有陽光幹燥溫暖的氣息,聞著讓人安心。


    蕭暥坐在榻上,剛才的氣勢頓時全沒了,一雙不能聚焦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


    魏西陵對魏瑄和伏虎道,“你們先去休息。這裏我來。”


    然後他在塌邊坐下,不動聲色端起蕭暥的臉,“看得清我嗎?”


    蕭暥:“能……能看到……”就看到個輪廓。


    重度老花……


    “明天就拔營下山。你今天好好休息。”他說著拿起案上的粥,粥剛才蕭暥隻吃了一半,還有餘溫。


    他默不作聲拿起勺子,遞到他唇邊。


    “唔,西陵。”蕭暥乖乖喝了一口,還來不及咽下去,就迫不及待道,“你不是想知道當年葬馬坡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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