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鋼步上山崖的時候,就見蕭暥手按劍柄,綽立寒風,身後披風獵獵飛揚。


    魏瑄肅立側邊,那原本是雲越的位置。


    年輕的晉王一身精甲,凝視著蕭暥的眼神裏隱著不易察覺的憂疑。


    自從蕭暥這次從江州回來,魏瑄就發現他有些微妙的不同,眼神不時思索著,透出讓人難以接近的冷意。


    尤其是在這斷頭崖淒冷的月色裏,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不動聲色間流露出來的果決狠辣,倒和傳聞中京城流血夜時的他有些接近。


    但是轉念一想,蕭暥不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人麽?反倒是自從那年秋狩後,他的變化有些大。


    而現在重新回到沙場上,那個喜歡擼貓、嗑小鬆子、貪吃,溫柔中有點慵懶的人,已經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散去了。


    如今的蕭暥倒是更接近原本的他了。


    魏瑄想到這裏,心裏泛起一絲說不出的隱痛。


    瞿鋼已經走到近旁。他抱拳躬身一禮,“將軍,末將回來複命。”


    瞿鋼是真的猛士。他臉上身上遍染煙塵和血汙,肋下的鎧甲間還有一道深深的豁口正在滋出血水來。那身軀卻依舊站得筆直,巋然不動。


    蕭暥看了看他肋下的傷口,冷然道,“去包紮一下,準備迎敵。”


    魏瑄一愣,迎敵?怎麽還要迎敵?


    紮木托不是已經陷在剛氐河穀中了嗎?


    轉念一想,他立即明白了,紮木托這次出來劫掠商隊,所率不過一千多人馬,拓尓圖部的主力還沒有出動。


    “全軍準備。”蕭暥道,


    真正的惡戰就要來了。


    如果他猜的不錯,紮木托中伏的消息傳回拓尓圖部大營,丘謨必然會帥大軍前來接應。而他此番帶來設伏的兵力還不到兩千人。


    *** *** ***


    拓尓圖大營。


    夜風吹拂過,搖曳的沙棗傳來沙沙的輕響。


    冰涼的月光底下,草叢間忽然竄出了一條條黑影,他們口中叼著刀,伏低身軀,迅速逼近拓尓圖大營。


    嗖的一聲。一支冷箭帶著秋夜的寒意穿透了守護營門的兵卒的咽喉。


    那人一聲不響地從眺望樓上栽倒下來。


    圍坐在火堆邊休憩的北狄士兵根本沒有料到會在自己的大營裏遭到伏擊,沒有任何防備。


    緊接著,嗖嗖嗖——又是一陣接連不斷的破空聲。


    幾名守夜的士兵悄無聲息地幡然倒地。屍體砸落在下方的篝火裏,頓時火星四濺。


    這時,營地四周巡邏的北狄士兵才突然大叫起來:“有敵——”


    他的話沒說完,一冷箭將他的後半句話永遠封在了口中。


    “衝進去——殺——”


    忽然無數黑影從四麵八方掩殺過來。馬聲嘶鳴,健壯的涼州馬一躍就翻過了營柵,騎兵手中明晃晃的長刀穿透一個還來不及拿起兵器的拓尓圖部士兵。


    阿迦羅和丘謨都不在營中,群龍無首的拓尓圖部大營頓時陷入了混亂。


    三千留守的士兵在大當戶櫟渠的帶領下倉促迎戰。


    *** *** ***


    剛氐河穀。


    阿迦羅和丘謨率領的三千騎兵沿著河穀疾奔。


    還沒到斷頭崖,就已經看到了前麵黑暗中衝天的火光。


    丘謨臉色大變“勇士們,跟我衝進去,接應大首領!”


    阿迦羅一騎當先攔住了他:“不能去,斷頭崖地勢險要,如果首領已中埋伏,我們再衝入穀中是自投羅網!”


    “不行!”丘謨執拗道,“首領陷於穀中,全軍不許撤退,跟我衝進去接應!”


    他話音未落,脖子上冰冷地一下,喉頭已經橫著一把鋒利的彎刀。


    阿迦羅瞳孔一豎,森然的眼神猶如草原上的孤狼,“誰都不許動!聽我號令!”


    周圍的拓尓圖部士兵竟然一個都不敢上前。


    丘謨被他狠揍過,本來就見他有點怵,“你……你要做什麽?”


    阿迦羅收刀,琥珀色的眼中閃現冷厲的光芒,“聽我的,不用殺進河穀,就能救出首領。”


    丘謨愣了下,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隨即阿迦羅舉刀遙遙一指河穀上方的山崖,那片明亮的火光處,斷然道,“殺上那裏去!”


    隻有消滅了山崖上設伏的敵人,才能救出穀中的紮木托!


    阿迦羅眼底掠過一絲陰霾,當然,前提是紮木托還活著的話……


    “小子,要救火,不是自己抱著柴薪衝到火堆裏去。”阿迦羅嘴角挑起,目光森然道,“戰場上長點腦子!”


    *** *** ***


    斷頭崖上。


    “報——”夜色中一名遊騎疾馳而來。


    “將軍,丘謨率三千騎向這邊奔襲而來!”


    蕭暥眸子裏掠起冰冷的殺機,“瞿鋼!”


    “在!”


    “你率本部正麵迎敵。”


    “是!”


    然後他看靜靜向魏瑄。


    魏瑄見他的目光投向自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肩背,拋開一切雜念,直視著他。


    月光下,惡戰前殺意彌漫的蒼白臉容,更顯出鋒銳逼人的俊美。


    蕭暥的眼神微凝,“晉王,你率八百騎兵,從側後包抄。”


    他的聲音略低,與其說命令,竟更加像關照,冷冽中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溫存。


    深秋裏黝黑森冷的剛氐河穀,忽而就和尚元城裏夏夜閃爍的蓮燈重疊了起來,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魏瑄壓下心中隱隱的震顫,朗聲道,“是!”


    另一邊,丘謨揮刀指著山崖上那邊的火光,長嘯一聲,


    “拓尓圖部落的勇士們,考驗你們忠誠和勇氣的時候到了,跟我衝!殺光他們!”


    北狄士兵們嗚嗚嗷嗷地呼號呐喊著,揮舞著手中的鋼刀就向斷崖上發起猛烈的進攻。


    阿迦羅看向斷崖前那片浮動的火光,中軍帥旗下一道清拔孤峻的身影。


    他眼中流出野獸狩獵時的爍爍精光,拿下中原人的統帥!


    第180章 連環計


    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聲中,丘謨率領北狄騎兵掩殺而至,迎接他們的是早就準備好的拒馬槍。


    尖銳的木刺如同一排猙獰的獠牙直刺長空,拒馬後麵是厚實的盾牌和一支支鋒利的長矛,白刃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著森冷的光芒。長矛兵後,則是嚴陣以待的弓箭手。


    還沒有等北狄士兵衝到近前,已是萬箭齊發。


    在密集的箭雨中,不時有高速衝鋒的北狄騎兵墜落馬下,受傷的士兵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後麵潮水般湧來的馬蹄踏成肉泥。


    丘謨一邊揮舞著彎刀格開箭矢,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拓尓圖部的勇士們,衝上去!殺光那些躲在後麵的中原人!”


    瞿鋼冷冷下令,“長矛兵居中準備!”


    在損失了數百名驍勇的騎兵之後,丘謨終於衝到了陣前。


    緊跟著


    噗——


    血光飛濺。


    隨著一聲悲慘的嘶鳴,拒馬尖銳的長牙紮入了戰馬的脖頸。


    馬背上的北狄騎兵立即成了活靶子,隨即被拒馬後驟然探出的兩杆長矛洞穿身體挑了起來,滾燙的血液噴灑下來,濺在後續衝上來的北狄騎兵臉上身上。


    “從兩翼分開突入!”丘謨大聲下令。


    科室騎兵衝鋒的優勢在速度和衝力,這被拒馬這一阻,騎兵的衝擊力就大打折扣。


    而拒馬後是手執木盾和鋒利長矛的重甲武卒!


    這是黃龍城一戰中被蕭暥收編的祿錚的重甲軍團,他們個個體格魁梧健壯,手執著由褚慶子專門設計加長,足有丈餘的特製長矛匯聚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長刺之林。


    一柄長矛噗地一聲洞穿了一名北狄騎兵的胸腔,去勢尤在,又連續貫穿了後麵衝上來的北狄小頭目的咽喉,將兩人的屍體釘在一起。


    深夜的剛氐河穀上方,馬聲悲鳴,慘嚎聲響成一片。曾經掃蕩大雍邊境燒殺擄掠如入無人之境的北狄騎兵,草原上最凶悍的狼群,這一回被他們驅趕屠殺的綿羊給回頭咬了!


    丘謨眼睛裏滲出血來,他目睜欲裂地瞪著眼前成排的鋒利長矛,這群中原人哪裏是綿羊!他們分明就是狐狸!草原上狡詐詭譎的狐狸!


    他聲嘶力竭地大聲道,“穩住隊形,繞到他們後麵去!”


    就在這時,北狄騎兵自己的後方忽然亮起了火光。


    “怎麽回事?!”丘謨瞪大雙眼,滿臉驚駭。


    隨即他就聽到了馬蹄滾滾踏在地麵上的震響。


    “頭領,我們後方發現中原人的騎兵!”一名北狄士卒變色道。


    話音未落,衝天的殺聲如海潮漫卷而來。


    魏瑄率領的八百鐵騎從後方發起衝擊,頓時將這兩千人的北狄騎兵夾在了拒馬槍陣和重甲武卒之間,腹背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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