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先生。”裴元趕緊叫住他,“可,倒不是不可。”


    誰知他這話才出口,旁邊那個小頭目直著嗓子道,“大當家的,這樣一個小白臉有什麽本事,憑什麽當”


    他的話沒說完,忽然頭頂一陣疾風掠過。


    接著四周的匪寇都齊齊看向他,嘴巴都合不攏了。


    隻見那他腦袋上的襆頭被開了瓢不說,發髻正中還釘了一把寒光閃閃的柳葉小刀,戳在腦門上跟個獨角獸似的,好不滑稽。


    眾人再看向蕭暥,都是驚懼不已,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抽了。這眼力,這手勁,穩準狠快。


    蕭暥神色自若,道,“沒什麽,進山打麅子練的。”


    傻麅子。


    裴元也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過神來就見蕭暥眼梢微挑,目光清利地看著他,趕緊清了清嗓子,“誰還不服的,站出來。”


    四下裏鴉雀無聲。


    裴元道,“那就這樣定了,從今往後,褚先生就是我黑雲寨的二當家!”


    那些山匪的腦子很簡單,都是崇拜強者的,頓時嗷嗷大叫。


    裴元道,“先生,這天色不早,車馬我也都給你準備好了。”


    蕭暥瞥了眼那馬車,馬車很是華麗氣派,香檀色的車身,車蓋上四角還掛下流蘇……


    去泥煤的山賊,這車子是搶來的吧?


    而且他猜得不錯應該是哪家大戶小姐出嫁時的車駕?


    不過他實在也太累了,就不管那麽多了,一躬身進了車廂。


    這姑娘坐的香車到底是舒坦,裏麵鋪著軟墊,對他這嬌弱的身體倒是友好些。


    經過一路的顛簸,進山的時候,天空中已經掛著幾個寒星了。


    馬車停下,暮色四沉的大山裏,沿著山坳亮起一片燈火。


    黑雲寨到了。


    就聽裴元道,“今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為二當家的接風洗塵!”


    蕭暥抬了抬眼皮,一路顛簸下來,他累得不想說話。


    他也不想吃肉,他想念他的小糧倉,想吃小鬆子,最好還是一大把飽滿的鬆子仁……


    今天實在出乎預料,他本來隻想把褚慶子騙來安陽,然後把他的兵拐走,結果居然就這樣上了山,還當上了二當家,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啊。


    魏西陵應該已經知道他跑了吧?


    想到那張冰山般冷冽的臉,剛剛大殺四方的黑雲寨二當家終於有一點慫了。


    *** *** ***


    夜裏,館驛。


    那親兵低著頭站在一邊,魏西陵從榻上拿起一隻抱枕,枕頭上的小狐狸繡得栩栩如生,睜著一雙烏溜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他的神色逐漸凝固。


    居然跑了……


    不答應他,他就跑了。


    拖著這一身的病,他要去哪裏。


    就在這時,劉武推門而入,“將軍,潛龍山莊遭遇山匪襲擊,莊主褚先生來投。”


    第110章 二當家


    山匪們正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蕭暥正在病中,不能喝酒,至於大塊吃肉,蕭暥表示吃慣了小魏瑄做的湯汁濃稠滑而不膩的紅燒肉,實在吃不下山匪們沒啥味道的夾生肉。


    於是他避開人群帶著幾個親衛在山寨裏到處走走逛逛。


    裴元見他避席而去,隻以為他是文人,不習慣這種吆五喝六吃肉喝酒的粗魯場麵。便跟了出去。


    蕭暥知道他是對自己尚有戒備,倒是曬然無所謂,就隨他跟著,還好打聽一下山寨的情況。


    這寨子不小,沿著山勢起伏建造。崗哨,敵樓,庫房,演武場一應俱全。


    一路逛下來,加上裴元在旁的介紹,蕭暥對黑雲寨乃至於此間山匪的情況摸了個七八成。


    這廣原山脈一帶方圓百裏,居然多達五十多個山匪寨子,星羅棋布地分散在山間各處,真的是東一窩西一窩的山耗子,且在山裏竄來竄去,官軍一來相互照應。


    蕭暥心中不由腹誹,按照魏西陵這死硬的打法,十年都打不完。


    這時他們走過一個持刀而立的壯漢子麵前,蕭暥眼尾一瞥,口中閑閑說了一句“得罪。”手下可沒閑著。出手如風,已經擒住那漢子手腕的脈門。


    那漢子臉色驟變,立即反扣向蕭暥的手腕,蕭暥手腕靈活地一轉就從他厚實的掌心裏脫出,又疾襲他手肘上的要穴,下手狠準,兩人電光火石地過了幾招。


    蕭暥正在病中,難免手勁不足,雖然每每能逼得那漢子隻有招架,沒有還手之力,但自己也沒討得便宜,幾招下來居然沒能奪下漢子手中的刀。


    裴元在一邊看的精彩,鼓掌笑道,“先生好手段,能和黑柱對上招還沒被擰斷手,你是第一個。我可還沒來得及介紹你,這黑柱子下手沒有輕重。”


    蕭暥目光凜然,“這位壯士是在軍中待過?”


    裴元道,“哦,不是,黑柱以前是霍家莊的護衛,因為被誣陷要砍頭,他逃了出來,隻是一家老幼都沒能幸免,就來投奔我這山頭了。”


    蕭暥又看了看黑柱子孔武的臉堂,結實的身材,倒是條漢子,原來是背負著血仇,跟著山匪可惜了。


    他邊走邊道,“這寨子裏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嗎?”


    裴元道,“這裏的人來路很混雜,軍隊的逃兵,來中原的胡人,犯了事兒逃上山的,這世道,隻要膽子夠大,就有酒喝有肉吃!”


    三言兩語間,蕭暥已經套出了這裏山匪的成分,這成分越複雜,心就越不齊。很好。


    這時他注意到沿著山間隘道站立的哨兵裏,有好幾個都麵有菜色。


    “這山寨裏吃不飽嗎?為何這幾人如此瘦弱?”


    裴元尷尬,趕緊解釋,“這幾個人是鬧災了活不下去的流民,我就讓他們看寨子了。”


    蕭暥明白了,這天下亂世,到處都是失去土地的流民,所以這些山匪的兵源倒是很充足。


    他腦子忽然閃現一個念頭:如果能讓這些流民都投靠安陽城,那麽他還愁招不到兵源嗎?


    但是怎麽讓這些流民,從變民為匪,到變民為兵,他還要慢慢盤算。


    接下來蕭暥旁敲側擊,外加稍微吹捧裴元幾句,裴元就興致高昂,滔滔不絕。把他的家底全抖落了出來。


    排除掉吹牛皮的成分,蕭暥總結出以下信息:這個寨子在實力上來說,應該算是靠前的,能夠造的起風雷車,能襲擊潛龍山莊,證明裴元本身是個猛人。而且有一定的想法,比如他想綁架褚慶子上山開發武器。但是也止步於此了。


    因為這貨的眼光不長遠。


    褚慶子是誰,玄門中人,匠作大師,你把他綁了,玄門能跟你善罷甘休?


    沿著寨子走了一圈下來,這山寨的實力斤兩蕭暥已經心中有數了。


    此時已經到了亥時,早春的山裏寒氣四溢,明月當空,屋宇上一片白蒙蒙的霜。山間綿延成片的燈火也已經暗了一大半,不時有喝多了大著舌頭的山匪從他們身邊走過,酒氣熏天。


    一個大胡子山匪醉得搖搖晃晃地走過蕭暥身邊,不經意瞥到了他一眼,緊接著眼珠子就直愣了,隨即一個餓虎撲食就撲將過來。


    蕭暥輕巧地一側身避開了,那山匪撲了個空抱著了旁邊一根廊柱一通亂嗅,“美人兒做我壓寨夫人。”


    裴元一腳踹上他後腰,怒喝,“這是二當家。瞎了你狗眼!”


    那大胡子一聽頓時一個激靈,酒意醒了一半,懵然摸了摸懷裏的柱子,蒙了,“啥?二當家……是根柱子?”


    裴元惱火地揮揮手,“滾!拖下去,扔水缸裏醒醒酒!”


    別他娘的給他丟人現眼!


    蕭暥心裏默默同情了一把那廝,這天氣,夜裏水都結冰了,這扔水缸裏得凍得半身不遂吧。


    裴元生怕再有醉漢出來出糗,趕緊道,“先生啊,這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


    其實蕭暥早就累了,該打聽的都打聽差不多了,正有此意。


    雖然是在山寨裏,這房間倒也收拾地舒服整潔,蕭暥向來不講究,隨遇而安,有張床能睡,火盆夠暖,不冷就行。


    裴元出門前道,“先生若還缺什麽盡管跟我說。”


    蕭暥想了想,還真有一樣缺的,他問,“有甘果蜜餞鬆子嗎?”


    裴元:……


    “這……先生喜歡吃,我明天就差人下山買。”


    旁邊一個山匪頭子道,“大當家,這山裏有的是山核桃,不知道二當家要吃嗎?”


    野生小核桃?


    蕭暥眼睛一亮。


    裴元察言觀色道,“愣著做什麽,趕緊給二當家拿來。”


    *** *** ***


    入夜,安陽城郡守大堂裏此時燈火通明。


    魏西陵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一個風塵仆仆的人正頹然靠坐在矮幾邊,整個人就像從灰堆裏刨出來的,頭上衣衫上都落著不少粉塵。


    高嚴麵色凝重坐在一邊,似乎在詢問什麽。


    隻聽褚慶子道,“多虧蕭將軍膽識過人,他代替我被山匪劫進山去了。現在不知如何了。懇請郡守趕緊發兵啊。”


    高嚴聞言心下一凜,難道是蕭暥?


    接著,他看到了麵色冷峻的魏西陵。


    魏西陵簡單地把前因後果一問,就知道了,蕭暥怕這不是被劫進山去,他這是正中下懷,見機幹脆渾水摸魚,上山去當他的山大王了!


    他想起多年前,兩人一起剿匪的時候,蕭暥就很混賬地揚言,他要當山大王。


    當時他笑嘻嘻道,“西陵,這些山匪太沒嚼勁,這麽容易就被收拾了,如果我有一天當了山大王絕不會那麽蠢,一定會是讓你最頭疼又抓不到的那一個。”


    現在果然跑了?


    褚慶子唉聲道,“我觀蕭將軍氣色不好,怕是身體有恙,那些山匪窮凶極惡,怕對他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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