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是誰。”蕭暥疾聲道:“想活命就照我說的做。”


    北宮潯雙肩一顫,“是,是。”


    “餘下的人。”蕭暥沉聲道,“隨我來。”


    那些人本來已經被這絕境逼地心膽俱裂了,見他竟是指揮若定,忽然就有了主心骨。


    蕭暥抽出柔劍,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一掠,瞬間劃出了一道血口子,鮮血淋漓。


    其他人一愣,也跟著在手背上畫了一道。


    頓時血腥氣彌漫,吸引得那些石人俑和鬼藤蔓都騷動了起來。蜂擁向他們劈砍而來。


    趁著這個機會,蕭暥一劍蕩開一個石人俑的攻勢,然後手腕一轉,柔劍席卷而去,勾住一個石人俑一拖,那人俑就轟然倒地,和後麵一個劈砍而來的人俑撞在一起。


    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破口,蕭暥帶著他選出的五名死士,飛身就像那兩顆張牙舞爪的母樹掠去。餘下的石人俑追隨著他們身上的血腥氣都跟著他們劈殺而去。


    同時,那隨著琴聲瘋長的藤蔓也感受到了血腥氣的刺激,伸出枝條向他們席卷而來。


    前有吸血鬼藤,後有石人俑,前後夾擊,有死無生!


    而另一邊,趁著鬼藤和石人俑都被蕭暥他們引開的機會,魏瑄和北宮潯他們的身邊終於一空,有了喘息之機。


    機不可失,魏瑄一咬牙,飛身疾起一掠,急撲向白玉台上的棺槨。


    *** *** ***


    寒夜裏,城外滴水成冰。


    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鏖戰後,雲越手下的兵力隻剩下六十多人了,損失近半。


    他一劍劈開一個瘋狂的暴徒,戰袍染滿鮮血,一張清俊的臉上也早已經滿是血汙,就像修羅界裏的惡鬼。


    他的目光森然又寒烈,回頭看,一河之隔外,是擷芳閣輝煌的燈火。


    這個除夕之夜實在是太漫長難熬了。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是否安好。不知道魏瑄能不能幫到他,能不能在子夜前毀掉陣眼裏的魔花。


    久戰力竭,依舊不見援軍的影子,難道說陳英此去的路上出了什麽狀況嗎?


    雲越心憂如焚,暴徒如螞蟻般一波波蜂擁而來,他們的每一次衝鋒都會讓他身邊的銳士倒下幾個。


    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


    眼看這擷芳閣就在眼前,他一咬牙,一夾馬腹,反正被圍困在此無險可守也是死,不如最後再發起一次衝鋒,就是死也要再離擷芳閣近一點。如果運氣好,還能斬了張緝那個賊人!


    就在他決心最後發起衝鋒的時候,幽深的夜裏,從擷芳閣裏忽然傳出了鬼魅般幽咽的曲調聲。


    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這曲調,周圍的明華宗信徒如同著了魔一樣沸騰了。


    他們眼睛發紅,如同一群惡鬼般撕咬著嚎叫著,發狂般向他們這一小撮人撲來!就要將他們吞沒!


    *** *** ***


    琴聲的催動下,那藤蔓如同一群蠕動的蛇群,瘋長著席卷而來。


    蕭暥此刻已是十足的賭徒心態了,他率領的這隻敢死小分隊隻剩下三個人。身後卻緊追不舍著十個刀槍不入的石人俑!


    石人俑喉嚨中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呼嚕呼嚕聲,腐敗的惡臭味近在咫尺,森寒的刀風急撲向蕭暥的後背,而另一邊,鬼手般的藤蔓被他手背上炙熱的鮮血氣息吸引,粗壯的藤蔓如同一條盤繞的蟒蛇席卷而來,眼看就要將他吞噬纏繞。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身形微微一偏,矯捷輕盈如空中翻飛的雨燕,石人俑的一刀好巧不巧就砍在了糾纏而來的藤蔓上。那藤蔓攻勢一阻,趁此機會,他柔韌的腰身輕輕一旋,竟整個人從藤蔓的四處包圍中掠了出去。跟在他身後的石人俑卻躲閃不及,被重新甩過來的藤蔓裹了個結結實實。


    接著他左右穿梭,身姿又猶如一條水中輕巧的遊魚,靈活地遊離在張牙舞爪的藤蔓包圍間。其他的幾個衛士身手也不錯,跟隨著蕭暥左右呼應。


    他們好像是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遊戲在石人俑和鬼手藤蔓之間。


    片刻功夫後,藤蔓和所有的石人俑相互糾纏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彼此了。


    但就在他們以為收拾了石人俑,可稍微喘息片刻時,一根藤蔓卻悄悄沿著牆壁溜出,忽然像一條毒蛇般彈起,纏住了一個衛士的腳踝就往回拖。


    蕭暥搭弓上箭,一箭射穿了那鬼手藤。


    他們手上殘留著鮮血的氣息,使得那藤蔓不停地躁動著,隨時要向他們反撲過來。


    蕭暥正在想要不要再次冒險時,忽然那些瘋長的藤蔓慢慢地垂掛下來。


    出了什麽事?這些藤蔓好像頃刻間失去了活動性。


    而在這時,魏瑄也已經推開了棺蓋。


    但是看清棺槨內的人的時候,他頓時渾身如遭雷擊!已經舉起的劍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那人閉著眼睛安然地躺在金絲楠木棺槨中,他睡得恬靜,眉目秀美絕倫,恍如春深日暮時的一縷孤香,林深風月間的一場漫醉,隻看一眼就讓人魂牽夢繞,縈縈於懷。


    是蕭暥的臉。


    ***


    大廳裏,賀紫湄柳眉一揚,目光陡然一冷,“先生!”


    不知道什麽時候,謝映之的手中多了一支洞簫。


    清悠的簫聲傳來,擾亂了奇詭的琴聲。


    四周瘋長的藤蔓頓時變得緩慢起來。樓外瘋狂的明華宗信徒也忽然懵了一下。


    賀紫湄停下撫琴的手,“謝先生,你這又是何必?邪神即將降臨人世,你是阻止不了的。但我還是非常欣賞先生,如果你願意……”


    謝映之淡淡道:“不願意。”


    賀紫湄眉心一蹙:“謝先生,還有不到一刻就是子夜了。無論如何,你們都來不及摧毀花王了。蝕火焚城在即,謝先生這樣的謫仙中人,何苦為那些凡夫俗子陪葬,一身修為豈不可惜?”


    第99章 妖魅


    地宮幽暗的長明燈下,蕭暥的臉容瑩白如冰玉,肌膚微微映透出柔和的光華。襯得眉目黑得深邃,鬢角猶如烏雲潑墨般濃密。


    魏瑄卻隱隱看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是他的眼睛。


    蕭暥雖然閉著眼睛,但沿著他的眼角到眼尾那行雲流水般宛轉的線條,縈繞著纖細靡麗的枝蔓,似乎是用朱砂花汁描繪出來的精美麵妝。


    他的眼睛本就雋妙,眼尾天然微微拉長撩起,這枝蔓恰好從眼梢到額角,一路延伸到他清致的臉頰上。再在他左眼下纏綿回卷,垂落下一朵妍麗的芙蓉花,仿佛落在人心頭的一點朱砂。


    更何況那淺淡溫濡的唇邊還點了兩顆花鈿般的麵靨,使得那副容顏瞬間嫵媚妖異,雌雄莫辯。


    他身上穿著獵場時那襲鸞鳳絳紅錦袍,珠玉生輝映著絕世容顏。


    華麗又深誘,莊凝又邪美,既似妖魅,又若神明。


    魏瑄的腦子裏混混沌沌的,蕭暥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他為什麽會躺在楠木棺裏?


    沉重的劍使得他握劍的手都酸痛不已,腦子裏渾渾噩噩。


    就在這一刻,子時終於到了。


    剛才在謝映之簫聲抑製下的藤蔓又蠢蠢欲動起來,從那些細小的吸盤裏慢慢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黑煙。


    那煙霧帶著奇異的腐鬱香氣,像燎原的暗火開始細細蔓延開去。


    蕭暥這邊剛收拾了那些石人俑,筋疲力盡之下冷不防猛地吸進一口,隻覺得頭暈目眩。旁邊一個衛士也吸入了黑煙,踉蹌了一下癱軟在地。


    蕭暥一把攙扶起他,“這煙有毒,閉息!”


    然後他看向石台,隻見魏瑄提著劍正呆愣在棺槨邊,臉色駭異淒惶。心知不妙,趕緊疾聲喊道,“阿季,你愣著做什麽!”


    猛然聽聞他的聲音,魏瑄渾身一震,刹地驚覺,手心裏全是冷汗,幾乎握不住劍。


    “將軍,你在哪裏?”他絕望地喊道。


    就像一個落水的人企圖抓住一縷救命的稻草。聽到他的一點聲音。


    可地宮裏安安靜靜,長明燈的光暈之外,一片漆黑,隻有白玉石台和棺槨中靜靜躺著的盛妝美人。


    他和周圍的一切聯係似乎都被切斷了。


    寂靜中,蒼青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魏瑄,這是幻覺,花王製造的幻覺,那怪物變的蕭將軍,比我還像!”


    魏瑄頓時渾身一凜,這話如同一個驚雷,激醒了他。


    他想起來,這魔花最擅長使用幻覺來控製人,在前幾個燈塔時,這魔花就利用過毒蛇的幻覺來引誘他們跳塔自殺。


    “子夜已到,再不動手,所有人都得死,蕭將軍也不能幸免!”蒼青急切地叫道。


    魏瑄頓時心中凜然。他一咬牙提劍就刺向棺中那人心口。


    但就在這時,棺槨中的人睜開了眼睛。


    *** *** ***


    此刻,大廳的牆壁、廊柱、台階上都已經布滿了藤蔓和妖嬈的花朵,從藤蔓的根須末端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黑煙。


    賀紫湄微微一笑,“玄首,子夜到了,蝕火燃起,一切都結束了。”


    她環顧了一圈藤蔓遍布的大廳,大廳中的賓客都坐在坐席間呆若木雞,無知無覺,在琴聲催眠之後,成為一尊尊泥塑木雕的人偶。


    “這些人都已經成了獻給邪神的祭品。”賀紫湄道。


    無數的藤蔓像蛇一般蜿蜒爬行,釋放出黑霧,賓客們如同被粘在蛛網上的昆蟲,莫知莫覺中等死。


    “這些俗人,生如螻蟻,死得也糊塗。”賀紫湄冷笑道。


    謝映之沉靜如水的麵容上似有微微的慟容。


    賀紫湄見他如此神色,不禁心中一漾。


    最動人不過強者落寂之際。


    眼前這位年輕的玄門之首,如今縱有千般本事,也隻能袖手旁觀,什麽都阻止不了。讓人歎息。


    賀紫湄想到這裏,旋身而起,像一個沉溺在憧憬中的女孩般又挽住他冰涼的手,仰著頭看著他清俊的容顏,寬慰道,“玄首不必心憂,這些貪婪愚蠢怯懦的人活該如此,他們在這裏尋歡作樂,也在這裏死去,算是死得其所了。”


    謝映之微斂眉,琉璃般的清冷的眸色中似有悲憫。


    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賀紫湄不自禁悄悄貼近他,“以玄首的修為,應該不會受蝕火的影響吧。”


    她說著手臂自然地環繞上他的腰,就在碰觸到他身上時,她忽然猛地一縮手,整個人退了好幾步,像被什麽灼到了一般,柳眉一豎,“謝先生,你!”


    謝映之一言不發地回到雅廳坐下,幾個時辰前那場暗襲,地上還留著點點花瓣,被蕭暥情急下撲倒時帶落的紗幔還蕩在一邊。


    隻見他的周身已布下法陣,不但如此,以他和這個雅廳為中心,在空中似乎結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


    謝映之預定的這個雅廳是正好在擷芳閣的舞台上方,蕭暥當時隻以為這裏視野最好,其實謝映之早就暗暗以此為中心布下了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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