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踉踉蹌蹌趕到醫院時,阿支仍然在手術。護士說,他失血過多,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


    老鄭、楊震、我爸輪番給我打電話,老鄭的意思是,他們控製住了三環汽修廠,已經把關鍵人物帶回局裏問話了,這裏麵當然少不了王顯民;麵對我爸,我隻能強忍住悲痛說自己無事,過兩天就能回去和他老人家團聚了;而麵對楊震,他才一開口,我便淚如雨下。


    楊震早已從老鄭那兒得知發生了什麽,他問了我阿支現在怎麽樣了,我說還在手術,在此之後他便一言不發,電話就這麽開著,仿佛隻要這麽開著,他便會像站在我眼前一般,和我一同度過這又一場因815而來的天大苦難。


    阿支的妻子抱著女兒大老遠趕過來,我們終於見到了這位“最幸運”的弟妹阿娜,她和阿支是青梅竹馬,十分賢惠美麗,而他們的女兒尚在繈褓,咿咿呀呀的剛學會叫“爸爸”。


    簡單吃了點東西後,老鄭打來的電話中斷了楊震的電話,他告訴我,找不到任何不利於王顯民的證據,王顯民再一次將自己的罪責推脫得幹幹淨淨,他十分懊惱,說自己看不清楚鍾四毛的為人,以至於讓他闖下大禍,他這個當老板的實在追悔莫及。從明天開始,他要從外麵高價聘請政治老師,為員工上思想教育課,而他則會每天抽出時間去檢查員工的功課。老鄭在電話裏氣得大罵,我倒反而平靜了許多。意料之內的事情而已,何必給自己添堵,錯就錯在,我們沒能活抓了鍾四毛。


    “老鄭,你能派人去鍾四毛老家一趟嗎?”


    “你是猜測他會對他媽說什麽?”


    “對,他們母子倆一直相依為命,鍾四毛是個大孝子,不太可能什麽事情都瞞著老娘。”


    “好,你先安置好雲南的事情,東北那邊的事兒,我安排人去盯。”


    我點點頭,這麽多年下來了,我和老鄭之間的默契一如往昔。


    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著。終於,在夜裏一點時,手術室的大門徐徐打開,王勇第一個衝上前去,阿支渾身上下都插滿了管子,頭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怎麽樣啊大夫?”我們幾個人紛紛圍上去,心痛又害怕,生怕聽到最不願意聽的消息。


    “人是救回來了,但是傷到了神經,後半輩子怕是沒有指望了。”


    “什麽叫沒有指望了?您的意思是說……植物人?\"王勇問。


    “可以這麽理解。”


    “大夫,不能這樣,他才32歲啊,女兒才剛剛滿一歲,您看看,您看看!您得救救他!\"王勇指著阿支的女兒,情緒激動,滿層樓的人都能聽到他的喊聲。


    “能救我們肯定會救的,隻是,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旁邊的護士搖搖頭,示意這裏是醫院,讓王勇小點聲。


    沒有人可以接受這個結局,反倒是阿支的妻子阿娜強忍住巨大的悲痛,一聲不吭的幫助護士將丈夫推入病房。


    “王顯民,我一定要親手拿下你,一定要親手替我兄弟報仇!”王勇一錘頭捶在牆壁上,雙眼布滿了通紅的血絲,像是要吃人一般。


    聽到他這話,我再一次忍不住了,眼淚頓時如決堤之河般洶湧而出。這話,我曾經站在寶樂的墓碑前說過,曾對著離開的田蕊說過,更對病床上的楊震說過。這幾年的點點滴滴,如同潮水一般襲來,衝垮了眼淚,也衝垮了記憶的閥門。


    或許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我不該說出什麽“報仇不報仇\"這樣私心頗重的話,但是除了警察這個身份之外,我還是曾經因為815案而傷亡之人的親人朋友,我沒辦法做到獨自心安理得地活著,我一定要去和王顯民鬥到底,一定要用法律的手段,去告慰寶樂的在天之靈,去給六組所有人一個交代。


    “季潔,我知道你難過,但是你不能這麽消沉下去…”手機響起,楊震的聲音通過手機屏幕,急促傳來。


    “你放心,我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清醒要怎麽做。”我對著屏幕,緊緊咬住牙關,“一天抓不到他,我就等一天;一年抓不到他,我就等一年;一輩子抓不到他,我就等一輩子;實在不行,還有下輩子!”


    “好樣的,這才是我心中的那個季潔!”楊震的分貝高了許多,每每在最艱難時,他一直站在我身後,給我鼓勵,給我無窮的信心和力量,我信任他也依賴他,而這種信任和依賴也讓我變得越來越強大。


    寶樂、阿支、楊震、老鄭……所有人都在看著我,我怎麽能再次倒下?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摧毀我的意誌了。王顯民,我們走著瞧!


    我和王勇互相攙扶著來到病房,阿娜正在用溫水給丈夫擦著手臂,孩子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甜甜睡著,她完全不知道這裏是哪兒,身邊發生了什麽。


    我悄悄走過去,看了看孩子,這女娃娃長得真俊啊,皮膚粉嫩剔透,睫毛又密又卷,要是沒有這場災難,她必會在慈父慈母的庇佑下無憂無慮地長大,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她才這麽小,就要經曆這麽一場無妄之災。


    阿娜見我在看孩子,便也起身走過來。


    “真可愛,叫什麽名字?”


    “阿月。因為是滿月那天晚上生的,她爸就給她起名叫阿月,希望她一生圓圓滿滿。”阿娜看著女兒,嘴角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不過旋即這笑意便被痛苦掩埋。


    “季姐,我看他們都這麽叫你,也就跟著叫了。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合不合適……”阿娜看向病床上雙目緊閉的丈夫,又抬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弟妹你說,凡是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力。是醫療費和撫恤金方麵的事情嗎?\"我握住她的手問。


    阿娜搖搖頭:“都不是,我不圖這些。我聽說,雖然阿支的傷和鍾四毛有關,但是鍾四毛背後似乎有個姓王的人。我雖然沒有讀過太多書,但是也能猜到到底是誰害了阿支,能不能等你們抓到那個人時告訴我一聲?我想親自去北京一趟,去見一見他,回頭也好告訴阿支,人抓到了,他可以放心了。”


    阿娜說這話時,一聲未哭,但是我卻又忍不住掉了眼淚。王勇見我這樣,便替我說:“嫂子你放心,這事我們全六組都會記著。阿支不僅是綠關的警察,也是我們六組的兄弟,你更是我們的親嫂子。”


    “謝謝!”阿娜的眼圈泛紅,但直到最後,這個堅強的女人也沒讓一顆眼淚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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